黎敏的家乡海港公社与丹象县城相距四十多里,两人早晨从家里出来,一直走走停停步行着,很快便走出海港公社地界,来到了东方公社。路牌上清晰地写着此地距县城二十里。也就是说,两人相伴着,已步行了一半多的路程。
“黎敏,你干脆别回去了,到我家去吧。”柔红望了望路牌。
黎敏摇摇头说:“双抢就要开始了,我没空。”
“那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柔红掏钱塞给黎敏,体贴地说:“别走路回去了,你乘车吧。”
黎敏连忙拒绝说:“我有钱,昨夜你给我的就放在身上。”
这时,从海港公社方向开来一辆去县城的车子,柔红只得眼泪汪汪地跨上车去。
“黎敏,保重身子,农忙过后请来县城玩,过些日子我也会去看你的。”
柔红把头伸出窗外,声声叮咛。
黎敏眼里含满泪花,伤感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频频挥手示意着再见。车子开了,渐渐地不见了,黎敏还愣在一边,望着县城方向出神着。
“柔红,快来洗把脸吧。”不知什么时候,萧丽已经离开他们,盛了水,拿了毛巾站在外屋。
“去吧,看你脸上全是汗。”黎敏移起手,摇了摇柔红的胳膊。
柔红忍住伤感,起身走出屋去。
“乡下比不了城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实在有点儿寒酸。”萧丽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俨然像个主妇。
盆里的水冷冷的,柔红把浸满水的毛巾使劲地捂着脸庞,竭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
萧丽不知道她的苦衷,随口问了一句:“柔红,高考消息下来了没有?
你和黎敏考得怎样?”
柔红刚退下来的伤感重又漫上心头,想到在高考前夕的憧憬,想到上一次的落榜,想到她和黎敏度过的一个个同窗求学的昼夜,面对生病在床的黎敏,她簌簌地颤抖着身子,痛苦地咬着毛巾,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巨澜,任凭泪水扑扑地掉下来。
萧丽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她语无伦次地说:“这事先不要告诉黎敏,伯母的去世已够使他痛苦了,再说他正在病中,他不能再遭受任何刺激与打击了。”
可是,不管萧丽如何奉劝,柔红已抽抽泣泣地哭出声来,她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失望与痛苦啊!
哭声,黎敏已经听到了。刚才萧丽和柔红在外边的对话虽隐隐约约的,但他已听出了七八分。他直直地僵躺着,双眼茫然地朝上瞪着,映入眼里的是帐子,还是房顶,他一概不知。高考落榜尽管早在意料之中,然而真的在今天来临,却又使他感到突然、痛苦而怅然若失。
外边的抽泣声夹杂着劝说声,一阵阵地传来,撞击着他的耳膜,黎敏的心好似架着火,热辣辣的焦灼难忍。他一把拔下针头,头重脚轻地下床来到外屋。他呆呆地注视着捂脸埋在膝上抽泣的柔红与摇着扇子替柔红取凉的萧丽,泪水又涌了出来。
异样的声音叫萧丽听了,她浑身一惊忙转脸望去。见身后站着垂头掉泪的黎敏,顿时惊惶失措,腾地立了起来,又木然地愣住了。
黎敏走过去,伸手温存地搭在柔红肩上,强颜欢笑地说:“柔红,今年高考我又没考上对吗?我都知道了,不,是我早已想到了,我有思想准备,我不难过,只是不知你的情况怎样?”
“黎敏!”柔红转身扑在黎敏怀里,痛苦地说:“我是为你难过,为你伤心,两年了,我们考了两年,这一次我的成绩终于上了分数线,可是你……”
柔红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黎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萧丽含泪内疚地望着抱头相哭的黎敏和柔红,深深感到对黎敏的这次落榜,她负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想,要是那天下午自己不让鲁成君去把伯母病重的消息告诉黎敏并把他叫来,让他安安心心地考完全部课程,也许黎敏不会落榜。
想到这里,萧丽悔恨交加,心潮起伏,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赎回自己的过失,怎样才能帮助黎敏改变命运。
太阳不知何时已在天际上消失了,天阴沉沉的,院子里的那株银杏树上,知了叫得令人心慌,上树青蛙也在树上咕儿咕儿地噪叫个不停,似乎预示着今天又要下雨。
一轮皓月撒洒下溶溶银辉,大地如同白昼一般。野外上,秧已大都栽上了。灌满水的田里,秧苗在夜风中轻快地摇曳着,好像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在雀跃欢笑。月光映照着流水,亮晶晶的,宛若闪烁的珍珠,布满整个原野的坑坑洼洼。
在一块光秃秃的田里,一群人躬着背正在插秧。
“萧丽,不是黎敏和柔红等着你吗?快回去吧,要不他们会等急的。”
萧丽直起身来,瞅了一眼与她说话的鲁成君,欣然地说:“好的,我这就回去。”她将手中的秧以最快的速度插完,在小溪里洗了洗脚,便穿上鞋向村里走去。
稻收割了,黎敏却生病了。季节不等人,萧丽和鲁成君商量了一下,以团支部的名义,召集了村里的团员青年组成突击队,利用晚上时间帮黎敏与那些缺少劳力的人家义务进行犁田、插秧。
快到村口时,萧丽取出手表一看,吃了一惊,时间已近子夜,也许黎敏和柔红等得不耐烦在怨她骂她了。想到他们的焦急与等待,萧丽顾不上回家洗澡,就向黎敏家走去。远远地,她看见黎敏家的房间还亮着灯。
萧丽进了院子,路过窗户时她往里望了望,这一望使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只见静悄悄的房里,黎敏和柔红相拥着躺在床上,没熄灯,也没落下帐子。萧丽只觉得浑身臊得难受,好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偏偏让人家知道了。她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便又向野外走去。
田野里早已没有了人,刚插入秧的田里,流水在汩汩地歌唱。萧丽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四下里只有青蛙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咕噪,在呢喃。
“也许他们已从小路回去了。”萧丽暗自寻思,于是,她也抄近从小路向村里走去。
小路要经过一条河,河两边岸上垂柳倒挂,景色甚是秀丽,尤其是夜晚,在月光普照的时候。
“哗啦啦——”当萧丽踏上小桥时,不远处的河里突然腾起一阵水花,吓得萧丽汗毛直竖,差点惊叫出声。
“谁?”她发现有人向她游来,害怕极了,浑身哆嗦着。
“萧丽,是我。”
“吓死我了。”当看清是鲁成君时,萧丽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鲁成君趴在桥边,身子整个儿沉在水里,只往上露出个脑袋望着萧丽,好奇地问:“你怎么回来了,黎敏和柔红已休息了?”
“嗯。”一想到刚才黎敏与柔红拥抱着的情景,萧丽只觉得浑身臊得难受。
“还没洗澡吧?下来泡一泡吧,多舒服啊,不会游,我教你。”鲁成君冒冒失失地说。
“呸!”萧丽红着脸别过身去。
当时乡下没像城里那么开放,还很封建,在平时,除了小女孩,几乎看不到成年女子在河里游泳,如果有那一位女子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河游泳,一定会认为是件伤风败俗的事而轰动整个乡下。
“哈哈,还不好意思。”鲁成君放肆地笑着,笑够了,才指着垂柳处的河那边说:“她们在那边,你去吧。”
“她们也在……游泳?”
“你自己去看吧。”鲁成君朝萧丽狡黠地一笑,往原来地方游去。
萧丽将信将疑地向垂柳处走去,快到时,她凝神谛听了一会,果真从那里传来一阵哗哗的凫水声与低低的嬉笑声,她不由得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
“谁?”一声吆喝,水声笑声霎时消失。
见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萧丽感到一阵好玩,她故意站在树阴里,装着粗嗓子,大声喝道:“好啊,姑娘家竟敢到河里来游泳,真是无法无天了。快上来,不上来,我就把你们的衣服都收了。”
姑娘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忙将半裸的身子沉入水里,谁也没敢吭声。看了她们的可怜相,萧丽再也控制不住地嘻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惊醒了姑娘们,她们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一个个从水中跳起来,边骂着边将水泼向萧丽。
萧丽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躲闪着,蹬掉鞋子,连衣服也没脱,就跳入了河里。
月亮就像一位腼腆的少年,仿佛不好意思看姑娘们赤臂露腿在河里尽情的戏耍,悄悄地隐进了一朵浮云里。青蛙停止了咕噪,虫子停止了吟唱,它们似乎不忍心惊扰姑娘们此刻浪漫而美妙的时光,不,也许它们正在专注地偷听着姑娘们这会儿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