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大亮,黎敏一眼就发现有几个越军趴在洞口一边的岩石上,正在监视着我后续部队推进,小声地不知向谁报告着什么,黎敏听懂了其中几句话:“中国军队过去了,大部队过去了。”
黎敏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涌来,浑身是胆,二话没说就手疾眼快先敌开火,将那几个越军齐刷刷地点了名,全部送他们去阎王爷那儿报了到。
想想刚才的情景,黎敏不由得一阵后怕。洞里洞外藏了这许多越军,如果不是他毅然决然当机立断进洞,而是畏畏缩缩优柔寡断不敢向前,这会儿也许已被敌人发现,他的命早已完蛋。
黎敏警惕地察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外边山岙里炮声响得震耳欲聋,各种枪声爆豆般地响个不停,那里显然正在激战。黎敏心里一阵高兴,正要向枪声最激烈的地方奔去寻找部队。可在这时,洞顶上撑着的天线映入了他的眼里。
黎敏忽地意识到这是无线电天线,刚才在洞里他就发现越军在发报。他虽清楚这洞里的敌人已全部被他击毙,但他一个人无法带走这些战利品。不能带走就只能将它毁掉,不可让它完好无损地存在。想到这,黎敏重又冲入洞里,用冲锋枪将电台打了个千疮百孔,彻底毁掉。
外边的枪炮声虽一直在响,听起来也仿佛很近,但其实很远,尤其在莽莽群山中。当黎敏满怀希望,气喘吁吁地到达刚才好像响枪的地方一看,并没发生战斗,那枪炮声这会儿似乎又挪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连续跋涉了几个山头,黎敏几乎已筋疲力尽。他倚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地喘着气,隐约感到肚子已饿了。
他摸了一下身上,这才发现干粮袋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丢掉了。他后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要早知道这样的话,他在捣毁越军洞穴的时候,就应该搜寻一下有没有吃的,以便补充自己。现在后悔也已来不及了,黎敏只得紧了紧皮带,重又向响着枪炮声的地方蹒跚地摸索过去。
一天很快就这样过去,天已渐渐地黑了。在这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中,没有指南针,黎敏掌握不了方向,不敢在夜晚贸然行动。他选了大树下的一块平坦的石头,瘫痪般地躺了下去。
虽十分疲惫,但找不到部队的焦虑、失落,以及夜晚独自一个在这深山老林中宿营的害怕,使黎敏久久不能入睡。他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放弃代课参军到部队,他虽想到过战争,可那仅仅是憧憬与希冀,尤其在四面环海的小岛上,每天面对的就是那些快要报废的战备物资,战争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那时他更是从没想到有一天战争会来临。可是,几年以后,自己真的遇上了战争,真的来到了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与敌人面对面地进行厮杀,黎敏感慨万千。
遇上战争,不能不承认是自己的机遇与荣幸,如果能活着回去,这无疑是自己这辈子人生中一道最亮丽的永远不会失色的风景。可是,眼前的处境却令黎敏沮丧不已,高兴不起来。
下半夜,迷迷糊糊中,黎敏突然感到身子被什么东西勒着,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禁不住用手摸了一下,只觉得冷冰冰的一团,他蓦地意识到自己被蟒蛇缠住了。黎敏虽紧张,但还没慌了手脚,他连忙掏出匕首,刀锋朝外,艰难地插入蟒蛇与自己身子之间的缝隙中。也许黎敏的挣扎以及刀锋刺入肉中的疼痛刺激了蟒蛇,蟒蛇错以为匕首也是它的猎物,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拥抱着匕首越勒越紧。很快,锋利的刀刃就将蟒蛇割成几段。
黎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许久没回过神来。身上的军装被喷薄而出的蟒血渗透,冷风一吹搅得他十分难受。饥饿使他忽地想到蟒血可喝。他也顾不上反胃,抓起蟒蛇的身段,就迫不及待地吮吸起来。
有了蟒血的补充,黎敏的精神渐渐地变得亢奋万分,力气也好像又回到了身上。此刻,黎敏的脑子十分清醒,他开始担心蟒蛇血的气味也许会引来它的同类或其他野兽。他不能在这里长久逗留下去,必须马上转移。于是,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又向另一座山峦攀去。
就这样,天黑了亮,亮了黑,黎敏在山中穿梭着,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黎敏与部队失去联系的时间已越来越长,前几天还在不断响着的枪炮声这会儿已沉寂下来,战斗也许已结束了。在这大山深处,黎敏已不知道部队去了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
直到此时此刻,黎敏才感到失去部队,失去组织,个人是多么渺小。他在想,部队也许已发现他失踪,以为他已牺牲了。他无法指望部队能派人来找他,他非常清楚找部队只有靠他自己。
这些天来,他忍饥挨饿,风餐露宿,超强度的涉水跋山,已使他的身体得到透支,已越来越虚弱。有那么片刻,能不能走出大山,能不能找到部队,是不是就将百多斤的身子撂在这里的念头已禁不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他不敢也不忍多去思想,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活着走出去找到部队,因为他的心中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他曾跟师姐说过,等他军校毕业将把善淑的坟墓迁往家乡丹象县安葬,他不能这样轻易离去。此生最令他遗恨的是当年放寒假时没去小岛,如果那时他去,善淑也许不会忧郁成疾,也就不会死去,他和善淑如今也就不会阴阳两隔。想起这些,他倍感伤心,对不起善淑。
尽管想活着出去,但黎敏清楚情况是严峻的,由于只有野菜野果充饥,他已感到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走路轻飘飘的已越来越艰难。如果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自己的生命终止遗落在这深山密林里不是没有可能。如果自己真的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尸骨也许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黎敏的心里禁不住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哀。善淑因没等到他去小岛死不瞑目,而他这样抛尸荒野抱恨离去也必定会合不上眼,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死不甘心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意识到已濒临绝境,黎敏的眼里不禁冒出了泪花。
精神一崩溃,人就一下子垮了,黎敏无力地依着一棵大树,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他原想休息一会,再去寻找部队,没想到这一睡去,昏昏沉沉的,他竟不知睡了多久。
黎敏醒过来时,已是在后方医院,医生正在抢救他,他的身上挂满了吊针。当医生帽子上的鲜艳的军徽映入他的眼里时,黎敏的心里禁不住一阵激动,眼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泪花,他终于活着回到了部队,这感觉真好。
“我没负伤,只是饿了。”黎敏的脑子十分清醒,见医生忙碌紧张的样子,他连忙小声地表白道。
“不要说话,你安心休养吧。你虽没负伤,但饿了那么久,已虚脱了,必须好好静养。”
黎敏是被后续部队无意中发现救了的,那时他已昏迷过去。脸上血痕斑斑,身上衣衫褴褛,他们还以为是牺牲在路上的战友,正想折几根树枝掩盖他,没想到他的心脏竟还在跳动,呼吸竟还在喘息。
经过医院的精心治疗,黎敏很快恢复了元气,他发现师机关就在这里,于是,他主动将自己失踪后的情况,详细地向上级首长作了汇报。
师机关这几天正在为一处越军连指挥机关被哪个部队摧毁这事感到迷惑不解。那地方虽在我军经过之地,可据参战部队汇报,当时并没发生过战斗。
但后来在打扫战场时,却意外地发现洞里洞外躺了近二十具越军尸体。黎敏的归来,才彻底揭开了这一蹊跷的迷案。原来黎敏无意中跌入洞穴,闯入越军据点,捣毁了他们的指挥所。
这消息被立即上报到师长那儿,师长在师指挥所接见了黎敏。听了黎敏从头到尾的一番描述后,师长禁不住赞叹道:“好样的,黎敏,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胆英雄,没有给你们军校丢脸。”停了一下,师长又若有所思地问:
“黎敏,你是侨民吗?”
“不是。”
“你姓黎,我还以为你是侨民,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浙江甬城。”
“甬城什么地方?”
“丹象县。”
“该不会是海港乡山岙村吧,我记得,村里有黎姓人家。”
“是的,首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师长笑了笑,没有回答。
面对师长意味深长的笑容,黎敏茫然的心里一阵激动,不禁冒失地脱口而出:“师长,你是不是陈正人叔叔?”
在丹象县海港乡老家,黎敏从小就听大人说过,家乡出了一位传奇英雄。
在抗美援越中,有一次美军飞机已飞临高炮部队空中实施轰炸,作为炮手的陈正人也已死死地咬住了一架敌机,可不知什么原因,上级一直迟迟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当时陈正人年轻气盛,他一咬牙就将炮弹打了出去,准确地击毁了那架敌机。由于他已开火,其他炮群也就没等命令,先后各自开火。
那场炮战打得空前激烈。虽然打掉了几架敌机,扭转了被动挨炸的局面,但陈正人不听命令擅自开炮的错误却是严重的。如果不是他一个人打掉了3架敌机,战场违令,枪毙也够格了。战后,他一方面受到了立功表彰,一方面也受到了严厉的处分。这一故事活灵活现,在故乡几乎家喻户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师长不禁幽默地像黎敏一样反问了一句。
此时,黎敏已确认眼前的师长就是家乡人民引以为自豪的英雄,他调皮地说:“关于你的传说多了,我还听说你当了领导后,每次征兵都亲自去,专挑那些调皮捣蛋的青年。”
师长听了不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在这战火纷飞的战场上,能遇上小老乡,能听闻家乡人民对自己的仰慕与传说,师长很是高兴,尤其黎敏不俗的表现,师长亦深感赞赏与欣慰。
从此以后,黎敏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师长的心里,师长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