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敏考上军校的那几年,由于越南当局的挑衅,中越边境战火密布,杀气腾腾,双方围绕着那几个崇山峻岭投入了大量军力物力,正在如火如荼地你死我活地厮杀着。为了响应党和军队的号召,就要毕业的黎敏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了去老山前线实习。
这次能上前线去实习,黎敏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惶惑。毋庸讳言,在赴前线的途中,心灵深处时时浮现着一种对死的恐惧,对生的留恋。
在战火纷飞的沙场上,子弹不长眼睛,万一有一刻弹片飞来击中他,他就将这样把自己的生命和躯体遗落在异乡,离开这个世界。虽然在这世上他已没什么亲人,已没什么牵挂,死了也就这样死了,没人会为他悲伤难过。然而,与生俱来的那种对生的眷恋,却又令他不敢轻言死去。他天真地想,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到底会有何种感受?
本来他还能在心里牵挂善淑,同时还能受到善淑的惦记,可如今连善淑也离去了。他是真的赤条条的一个人,再也无牵无挂了。如果真的在战场上阵亡了,能在阴间见到善淑和其他亲人,免去了在人世间的那番相思、痛苦与悔恨,也可算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一路上,黎敏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当他和战友们马不停蹄,一路风尘地赶到战区时,刚好碰上一场大战即将就要打响,整个前线弥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和肃穆。只见各部队正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战前准备,各级首长一批批地奔赴基层检查战备落实情况,营区内外上下一片忙碌。
黎敏他们原想要求参加第一梯队,但部队首长没有批准他们的请战。一来他们刚到前线,还没熟悉情况,二来战斗序列早已安排妥当。最主要还是上级首长出于关怀与照顾,不想让这些军校生一来就冲锋陷阵,遭受伤亡。第一梯队的任务毕竟十分艰巨危险,因此,他们就被安排在第二梯队发起冲锋。
那天,闷闷不乐的黎敏和其他战友沮丧地从团部出来准备回营区,凑巧碰到师长来检查工作。
“我不想听你们准备了多少担架,多少棺材。为什么一开战,首先说的就是伤亡?既然要有这么多的伤亡,为什么不去考虑避免与克服?因此这会儿我只想知道,面对这个战役,你们有什么办法能最大可能地减少伤亡,能最迅速地予以解决战斗,取得胜利。同志们,我们的指战员的生命是宝贵的,他们有着兄弟姐妹,有着年迈的双亲,他们都在盼望自己的亲人能平安凯旋归来。如果战士们负伤了,牺牲了,不是能拿这些担架与棺材所能弥补得了的。”
黎敏的心脏忽地强烈地跳动了一下,不由得留住脚步。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战前,师长的这一番发自肺腑充满感情的话确实振聋发聩,令人感慨共鸣。
刚才来的路上,在静静的峡谷山坡处,黎敏发现整整齐齐地置放着数不清的棺材,内心曾受到过强烈的震撼以及毛骨悚然的刺激与恐怖。当时他还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现在才知道这是战后给那些阵亡的战友收敛遗体用的。
“部队发起冲锋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报告首长,这里。”一旁的参谋人员立即指点着沙盘上的一处位置,汇报道。
“不行,必须再向前推进300米。”
在场的团部领导和参谋人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同志们,这是战争,不是纸上谈兵,我们不能让思维停留在僵化的概念上。是的,教材上是告诉过我们在发起攻击前,冲锋的队伍应该埋伏在什么地方,离前沿阵地应该距多少米。但这是死的,教条的,我们会做,敌人同样会想到这些。因此我们要大胆改变这一传统的做法,把伏兵出其不意地摆在他们眼皮底下,打他个措手不及。我知道,这一改变会增加潜伏的难度,但这困难跟让敌人的炮火挨炸粉身碎骨失去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的人们都发出了一阵会心的微笑,在笑声中,团长立即表示道:
“是,我们坚决执行命令,向前推进300米。”
这些无意中耳闻目睹到的零碎的景象,此刻黎敏虽深受感动与鼓舞,但还没想到对他以后带兵打伏的影响,将是深远的,潜移默化的。
战斗如期进行。
当我军大炮开始轰鸣的同时,越军的炮火也铺天盖地地袭向他们认为我军有可能潜伏的地区。
好险,如果不是师长大胆将第一梯队向前推进300米,我军来不及发起冲锋,无疑就已遭受重大伤亡。
随着我军炮火向敌纵深阵地推进,冲锋就开始了,由于没受到敌人炮火的任何伤害,潜伏的地点又靠近敌人阵地的最前沿处,冲锋号响起没多久,敌人就已无招架之力。战士们很快冲上主峰,扫清了残敌,顺利地攻占了前进道路上的第一个隘口。
原以为这次战斗将是一场艰难的攻击战,将遭受重大伤亡,没想到由于指挥得当,我军没伤一兵一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旗开得胜。
部队潮水般地向越军纵深地带挺进,黎敏所在连队作为第二梯队,这时也开始发起冲锋。
由于我军成功地避开了敌人首轮炮火的袭击,越军恼羞成怒,立即调整目标,开始朝我第二梯队袭来。
轰地一声,一颗炮弹飞来,落在黎敏的身边爆炸,强大的气浪一下子就将黎敏掀翻在地。他惊恐地起身活动了一下,感觉还正常,没受伤,只是耳朵嗡嗡地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连忙跟着队伍重又向前冲去。
我军炮兵已测定敌火炮的位置,开始实行压制,敌人的炮火已明显开始减弱。可就在这时,又一颗炮弹飞来,落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爆炸。
黎敏刚跃上一处陡坡,还没站稳脚跟,就一个激灵,脚底一滑,身子便失去重心,骨碌碌地滚下山去。
此时,天还没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黎敏只觉得被一棵小树挡了一下,接着又向下急速地滚去。他想拉住点什么,但根本容不得他施展手脚。
砰地一声,黎敏坠落在一个断崖处,顿时昏死过去。
由于夜黑人群混乱,由于正在快速通过敌人的炮火中,身边的战友并没发现黎敏遇到危险,部队没有停留,继续全速向前挺进。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冷风的吹拂下,黎敏悠悠地醒了过来。一时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恍惚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了善淑。善淑像观世音菩萨一般身着洁白的袈裟,拿着拂尘,站在他的身边在轻轻地呼唤他,抚慰他,如果不是善淑在梦中的及时出现,他也许到这会儿还处于昏迷之中。
黎敏的神志已开始清醒过来,他记起了刚才跌下山崖的那一刻。他想睁眼看看四周,但睁不开,仿佛有什么东西粘连着。
难道自己的眼睛已被弹片炸瞎?黎敏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他想举手抹拭一下,可胳膊酸软,根本无力举起。也许已麻木了,他的身子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软软的没一点力气,他开始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躺在这里显然不是办法,他必须尽快去寻找部队。想到这,也不知从哪里产生了一股力量,黎敏咬牙使劲挪动胳膊,终于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眼睛并没受伤。只是额上让灌木岩石挂破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一部分顺着脸颊流在了脖子上,一部分落在眼窝里已凝结成块。
黎敏费力地睁开眼来,这才发现天已蒙蒙亮了,四周是一处高达数丈的陡壁,一旁不远是一个天然的溶洞,里面隐约透露出微弱的灯光。
这是什么地方?黎敏在紧张地判断着。
这里曾被越军占领,不可能是我军或边境百姓生活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枪已不见了。
在战场上,军人没了枪,就像瞎子没了拐杖,黎敏的心里免不了一阵恐慌。他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周边,暗暗希望枪能随他一道滚下山崖。
借着微弱的亮光,黎敏果真发现自己的冲锋枪就挂在不远处崖边的小树上。他禁不住一阵兴奋,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黎敏艰难地挪过去,从树上取下枪来,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同时拉了一下枪栓,发现枪完好无缺,并没损坏。
有了枪,黎敏的心安定了许多,他查看了一下身子,发现并没伤筋断骨,只是这会儿缓过劲来,浑身便出现钻心的疼痛,但并无大碍。刚才醒来时他已看清地形,要想从这陡壁上出去,他没有任何攀岩的工具,显然不可能,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进洞,从洞的另一处出口出去。
天已渐渐地亮了,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一旦被敌人发现,他就将凶多吉少,他唯有进洞,在敌人还没发现他之前,还不知道他窘迫的处境时,突然出其不意地袭击敌人,还有一线希望能让他生还,走出洞去。尽管洞里情况不明,不知藏有多少敌人,但黎敏已顾不了许多。
“善淑,保佑我吧。”黎敏禁不住默默地念了一声,以此壮胆。他想起了刚才在昏迷中做的那个梦,如果真的有灵魂,他相信在这生死关头,善淑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保佑他去战胜任何危险与死亡。
黎敏贴着洞壁,顺着亮光,向洞的深处摸去。很快,他便发现亮光处有五六个越军,有的在叽叽咕咕地发报,有的凑在一起说话。黎敏几乎没想什么,就举枪扳动机枪,横扫了过去。一眨眼的工夫,那几个越军猝不及防,连头也没抬一下就一命呜呼。
这时,旁边不远的洞里跑出几个越军,叽里咕儿地说着话,朝黎敏藏身的地方奔来。黎敏虽听不懂,但他清楚这是他们在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他屏住呼吸,没等他们来得及反应过来,又一梭子弹扫过去,将他们打倒在地。趁这机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