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敏原准备寒假去小岛探望善淑,由于那时国家正在开展五讲四美活动,军校组织学员利用寒假上街做好事,黎敏回小岛的计划也就不得不放弃。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年夏天,军校又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暑假,黎敏正准备去小岛,可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婉君的来信。
婉君已是军校二年级学生了,她相约黎敏一道回家,去故乡珠山法王寺偿还当年许下的心愿。这几天同学们陆续都走了,为了等婉君,黎敏只得逗留在空寂的校园里。
这天,教导员刘立毅来宿舍请黎敏去家里吃饭,见时间还早,两人便下起了棋。
刘立毅自从把黎敏他们这批新兵带到部队后不久便调到了这所军校,黎敏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老领导,而且刘立毅还是他们中队的教导员。
“黎敏,有人找你。”一位战士站在楼下喊道。
黎敏探头望去,见是婉君,高兴地说:“是你,婉君,你终于来了,你快上来啊。”待婉君走上楼来,黎敏指着刘立毅,兴奋地说:“婉君,这是刘教导员,那年去我们家乡带兵的指导员就是他。”
刘立毅好奇地端详了一下婉君,笑着说:“黎敏,她好像就是你经常看的那张照片中的小姑娘对不对?”
“是的,就是她。”
“你好,小姑娘,你怎么也当起兵来了?”刘立毅向婉君伸出手去,说;“还记得吗?那年在家乡你送照片给黎敏时我与你开的玩笑?”
“记得。”婉君握住刘立毅的手,腼腆地说:“我是前年高考时被军医大学录取的。”
“哦,未来的医学家,这几天你这位哥哥盼你盼得好苦啊,你来了就好。
不打扰你们了,你俩谈吧。等下别忘了,跟黎敏一起过来吃饭。”刘立毅说着走出门去。
门重又关上时,婉君充满深情地凝视着黎敏,讷讷地说:“黎敏哥,我好想你啊。”婉君走近黎敏,轻轻地将身子依在他的胸前。
黎敏抚着婉君的肩头,也深情地说:“我也一样。”过了一会,黎敏轻轻地推开婉君,问:“婉君,放寒假时,你去过家乡吗?家里老人可好?你哥和你萧丽姐他们可好?”
婉君合不拢嘴地笑着说:“家里一切都很好,萧丽姐还在党校学习,现在我们那里公社已改为乡,大队已改为村,我哥已是乡里管工业的副乡长了。
我哥和萧丽姐的关系已非一般,萧丽姐有可能将成为我嫂子。”
黎敏饶有兴趣地听着。
“黎敏哥,你知道吗?我哥与萧丽姐给你造了一幢楼房。”
“造房子?”黎敏感到奇怪,“造什么房子?”
“他们没告诉你?”婉君怀疑地盯了黎敏一眼,说:“公社奖给我哥好多钱,萧丽姐从家里也拿了一些钱出来,他们叫人把你老房子拆了,造了新楼房。”
“乱弹琴!这要花费许多钱,我去哪里弄钱还他们啊。”
“他们才不要你还呢。”说到这里,婉君似乎想到了什么,羞涩地说:
“他俩还开我俩的玩笑,说这是送给你我的嫁妆。”
婉君的脸像熟透了的柿子一般绯红起来。
黎敏没想到鲁成君与萧丽会开这玩笑,也没想到婉君会当着他的面实话实说,一霎时也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婉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岔开话题,说:“黎敏哥,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家?”
“你说呢?要不要我陪你去这个英雄的城市走一走?”
“怎么不要?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第一枪的八一起义就发生在这里,作为军人,到了这里,不去瞻仰一番,岂不太遗憾了?你陪我玩两天吧。”
“好,一定奉陪。”见婉君兴高采烈的样子,黎敏禁不住也兴奋地说,“不过,不能立即回家,我还要去定海老部队,你是不是跟我一起去?”
“好的,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婉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黎敏和婉君在南昌城里玩了两天后,第三天就踏上了去小岛的路程。在甬城乘轮船到定海老部队后,黎敏才知道留守站不久前已撤销,秦强去年已退伍,沈站长已调往某仓库。
由于留守站撤销,基地交通艇已不再开往小岛。这样,黎敏和婉君便来到了普陀山。他们先在短姑道头了解了一下开往小岛船只的情况,然后,来到了坐落在百步沙附近的陆军招待所。
黎敏开了房间,刚放下行李,准备去浴室冲凉,在另外房间的婉君就过来敲门了。
“黎敏哥,走。“婉君兴冲冲地说。
“火急火燎的,刚到,去哪儿?”
“陪我去普济寺拜佛啊。”
“先冲个凉再说吧。”
“不了,我们拜了佛后,上百步沙去游泳不就更好?”
黎敏想了想,见婉君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爽朗地说:“那就听你的,走吧。”
来普陀山旅游的人总是那么多,成群结队的,来来往往,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婉君站在大佛面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当年在故乡许下心愿时,自己还是个天真烂漫的中学生,如今虽稚气未尽,但已是个英姿飒爽的军人了。那年高考,她填报志愿之所以选择军医大学,很大程度上是她心中的那个粉红色的梦促使了她。这个梦与黎敏不无关系。如果不是黎敏在感召着她,她也许会选择其他专业。说来就那么简单,黎敏在部队当兵,她也想追随他去部队。虽然两人无法在同一部队,虽然她是军校学员,而黎敏还在小岛当兵,但婉君坚信,总有一天她和黎敏会走到一起来的。就这样,婉君毅然决然地穿上了军装,走进了部队这个大家庭。
黎敏没让婉君失望,果真考上了军校,得到这一喜讯,婉君激动得流下了喜悦的眼泪。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这次随黎敏一起来普陀山,她说不出的高兴。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那就是企求普陀山的神灵,能保佑她和黎敏相爱。
婉君从挎包里拿出水果,罐头,一一放在案台上,然后点上蜡烛,点燃一束清香,拉了拉黎敏的衣角,低声说:“黎敏哥,跪下跟我一起拜三拜吧。”
“拜什么?”
“别多问,你听我吩咐就是了。”
黎敏望了望婉君,又望了望四周忙碌的人群,推辞道:“你拜吧,我不拜了。”
“不,我要你一起拜。”
黎敏迟疑了一下,说:“是这样的,婉君,你穿着便衣没关系,可我穿着军装,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军人做出这样的举止恐怕不合适。”
婉君懊丧地说:“都怪我匆匆忙忙的,忘了叫你换便衣。那好吧,你站一边去。”
婉君双手合十,虔诚地一跪一拜,嘴里念念有词。未了,站起身来,勾着头,双目微闭,默默地祈祷了好一会。
黎敏望着婉君肃穆庄严的样了,忍不住想笑,但终于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当婉君和他一道走出殿来,他才仿佛不认识似的打量着婉君,逗笑着:“婉君,你妈那么大年纪了,还不见得有你这么迷信。你年轻轻的,怎么信这个?
这一套是跟谁学的?刚才你又许了什么心愿?”
婉君笑了笑,调皮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不是此中道上的,我就不好跟你说这些深奥玄妙的道理了。”
“我看你不要再当兵了,还是去做尼姑吧,对你挺合适的。”
“你说得太对了,我还真这么想过呢。如果那次高考没有录取,说不定我已上山做尼姑。”婉君煞有介事地说。
“这么美丽的姑娘做了尼姑,这世上不就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光棍?”黎敏朝婉君挤了挤眼睛,“说不定那个痴情的小伙子为了殉情,也会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
“反正你不会去做和尚,其他人于我无关。”婉君偏了偏嘴。
不知不觉中,黎敏和婉君已走出寺院,来到了荷花池边。
“黎敏哥,既然小岛已经不驻部队了,你为什么还要再回去?”婉君不解地问,“是不是想去看那个小尼姑善淑?”
婉君的话勾起了黎敏的心事,已近一年不见善淑了,委实令黎敏想她。
去年离别时,两人虽在咫尺,但由于法定师傅的阻挠,却无法相见,想起这些,黎敏直到现在还时时感到隐隐作痛。善淑如今一切可好?她还那么多愁善感病恹恹吗?她头发已长起来了吗?她每天还去沙滩吗?她也像他想她一样想念他吗?黎敏抬头望着海那边的小岛,心已随着思念,飞向了善淑。
“黎敏哥,别愣着了,不是说好拜佛后去游泳吗?”婉君雀跃着,催促了一声。
黎敏收回目光,望着婉君,问:“你带了游泳衣?”
“早就带了,连你的也带来了。”婉君拍拍挎包,得意洋洋地说:“这些我在学校时就买好了,准备回家后跟你一起去海里游泳。”
黎敏不禁兴奋起来,甩了甩胳膊,喜滋滋地说:“那就快走吧。”
百步沙海滩上,一群群赤臂露腿的男女,有的直直地躺着接受着日光浴,有的追逐着在沙滩上奔跑,有的手拉着手在浪花中戏嬉,有的在海中劈波斩浪地畅游。
婉君在僻静处换上游泳衣,欢叫着扑向大海,在她身后的浅水处,溅起了一片浪花。一个浪头涌来,把她卷入浪底,婉君只觉得一阵沙沙声从头顶掠过,浑身像受了电击一般酥麻、刺激。
“黎敏哥,快下来,”婉君从浪峰中浮出头来,招呼着还在岸上的黎敏。
仿佛受了婉君的感染,黎敏在浅水处淘水浸了浸胸脯,一个鱼跃,向婉君潜去。
婉君会心地一笑,忙沉下水去。
黎敏从水中浮出头来,抹了一下水珠,正要招呼婉君,才发现婉君不知到哪儿去了。他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忽然发现附近有股漩涡顺着他涌来,他才意识到这是婉君在与他捉迷藏。他将计就计,跃身扑了下去。
婉君在水中已憋了很长一段时间,正要窜上来换气,没想到黎敏识破了她的把戏,她躲避不及,被黎敏抱了个满怀。婉君立即羞红了脸,扬水拍打黎敏。黎敏一不提防,小腹就被她踹了一脚。婉君像鲤鱼似的从他的怀中脱逃了出去。
“黎敏哥,大坏蛋!大坏蛋,黎敏哥!”婉君一边急急地踩着水,一边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手,无顾无忌地喊道。
黎敏佯作恼怒的样子指着婉君,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我追上你将怎么揍你。”
“来呀,你来追呀,揍呀……
……”婉君开心极了,合不拢嘴地笑着,叫着。
黎敏眨巴着眼睛,忽然惊叫一声,嚷道:“啊啊,婉君,快回来,后而有条大鲨鱼!”
婉君镇定自若地游着,不屑一顾地说:“雕虫小技,也不问问本小姐是何方人氏,竟跟我来这一套,本小姐可不上你的当。”
望着调皮淘气的婉君,不知怎的,黎敏这会儿想起了善淑。那次台风来临前,善淑不正像此刻婉君一样在大海里游泳过?
“已许久没见善淑了,她一切可好?离别时她正在生病,后来不知她什么时候才好的?几次写信问她,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黎敏望着苍茫大海中若隐若现的小岛,思念善淑的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曾记得有天晚上他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善淑。那时善淑光着头。
血流不止,抱着他痛哭不息。哭他离去时她没去送他的遗恨,哭他为什么不早些回小岛去找她,最后哭着叫了一声黎敏,就飘然面去。他急忙喊着去追,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她消失在茫茫的原野里。当他绝望地呼喊,绝望地痛哭时,猛地惊醒过来,才知道是在做梦。那时,他浑身都是虚汗,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眶湿润润的,一摸枕头,才知道自己真的落泪了。
“已好长一段时间没与善淑通信了,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沈站长未调其他地方时,不曾告诉我善淑一切都好吗?”黎敏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没再去追婉君,只是四肢朝天浮在海面上,边思念善淑,边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婉君见黎敏悠然自得地随着起伏的海水飘来飘去,有心游过去想来个恶作剧,但大海深处汹涌的波涛吸引了她,她奋力朝前游去。
也不知游了多久,婉君忽地记起了黎敏,但海面上已没有了他的踪影。
婉君迅速地朝岸边游去。
到岸边时,她拉了拉陷进身去的游泳衣。见黎敏挺尸般地躺在沙滩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日光浴,她走过去坐了下来,拿过一旁放着的饮料边吸边望着黎敏。见他迟迟没睁开眼来,婉君便伸过手去,好玩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黎敏睁开眼来。婉君拿过一瓶饮料递给他,他摇了摇头。
“黎敏哥,起来,再陪我去游泳好吗?”
黎敏依然躺着定定地望着婉君,许久,他才发自内心地说:“婉君,真想不到几年不见,昔日黄毛丫头的你竟会出落得那么标致。”
“黎敏哥,我也没想到几年不见,以前温文尔雅的你会变得那么坏。”婉君见黎敏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赤裸的胳膊与大腿,不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以后我不理你了。”
黎敏哈哈地笑着坐起身,拍了拍别过脸去的婉君,说;“别愣着了,走,游泳去。”
“别动手动脚的。”婉君一把打开黎敏的手,笑着瞪了他一眼,不无挑逗地说:“黎敏哥,你很不老实啊。”
“你说什么?看我揍你。”黎敏佯作恼怒的样子。
“你是不老实嘛。”婉君一说完,就笑着跑了开去。
从海滨回来,已是晚上了。黎敏从浴室洗澡后来到婉君的房间,婉君也洗了澡,穿着睡裙还没换上衣服,正在航空箱里摸索着什么。
“怎么还没更衣?不去吃饭了?”黎敏边说边在床边坐下,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婉君在箱子里摸索了一阵,背着双手走向黎敏,神秘地说:“黎敏哥,你闭上眼睛。”
“干吗?”
“叫你闭你就闭嘛。”
“好好,听你的,闭上。”黎敏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婉君从身后抖出一件T恤衫,说“黎敏哥,你看,这是什么?”
黎敏睁开眼睛,奇怪地望了望T恤衫,又望了望婉君。
“这是我在军校时买的,那次我们几个女同学去街上,都说这衣服给男的穿挺帅的,于是我给你买了一件。”
“我离毕业还早,军校是不允许学员穿便衣的,你不是不知道。”
“在军校时不能穿,假日到外边去,你不就可以穿了?来,黎敏哥,把它换上。”
黎敏拗不过婉君的执意,只得脱下军装,换上T恤衫。
婉君前前后后地帮着整理了一番,喜滋滋地说:“不错,黎敏哥,你穿起来正合适,人变得潇洒多了。”
“是吗?”黎敏活动了一下身子,来到穿衣镜前,兴奋地端详着自己。
“嗯。”婉君抑制不住兴奋地答应了一声,走近黎敏,轻声地说:“黎敏哥,你喜欢我吗?”
“喜欢。”黎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婉君轻轻地将滚烫的脸靠在黎敏的肩膀上,梦也似的说:“我也很喜欢你,黎敏哥,你知道吗?那次去县城送你,从党校出来,在外边我曾偷偷地哭过。那天下午我并没回去上课,我一直目送着你踏上汽车离去。当汽车开上岭顶,再也望不见时,我的心仿佛也被你带走,人变得失魂落魄,泪水无知觉地流着,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学校的。从那时起,黎敏哥,我想去部队的念头越来越坚定。现在,我果真上了军校,当了一位女兵。”婉君搭在黎敏肩上的手开始慢慢地向上移去,去抚摸黎敏的脸庞。
“婉君……”黎敏吃惊地转过身来。
婉君抬起绯红的脸,脉脉含情地望着黎敏,说:“亲亲我,黎敏哥。”她闭上眼睛,微启双唇,等待着黎敏的亲吻。
黎敏没想到婉君的内心会是那么复杂,对他会怀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虽然前几天在军校时当她告诉他鲁成君和萧丽开的玩笑,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婉君说这话时有点不对劝,但他从没想过婉君会像此刻那么冲动。黎敏动情地注视着婉君姣好的脸容以及鲜红的嘴唇,竭力压抑着如潮的感情,说;“婉君,你还年轻,你不能那么想。”
婉君睁开眼来,扑进黎敏的怀里,说:“我已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再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了。黎敏哥,我喜欢你,我爱你。不瞒你说,我哥,萧丽姐,还有我爸妈,他们都这样想。他们早就盼你回去,能跟你当面商量这事。
这次你回家,他们肯定会向你提出来的,因为他们曾试探过我。我虽没明确答复他们,但他们是清楚我心里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