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善淑的脸红了,本就剧烈地跳动着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羞涩地望了望四周,尽管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但人家并没注意她。善淑一边向客房走去,一边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再过三个月多一点,军校就要放暑假了,黎敏就要来了,她就可以见到那个令她牵肠挂肚的人儿了。
“善淑,收到信了?”
“收到了,师傅,你看,黎敏真的来信了。”善淑高兴地在法定师傅身边坐下,将信拿给她看。
法定师傅笑吟吟地说:“师傅没戴眼镜,看不了,黎敏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他说寒假没来小岛,是因为军校有事,但这次放暑假他一定来。”
“这就好了,你也就可以放心,不用每天牵挂这事了。你赶快回信给他,让他放暑假时早点来。”
“哎,我知道了。师傅,我这就去街上买笔买信笺,给他写信。”善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地说。
普陀山镇上的大街就在前寺大门口旁边。
善淑眼里眉里都含着笑,兴冲冲地来到商店,当她买了笔和纸回寺里时,突然有人跟着她走了过来。刚才善淑就发现这人在打量她,她也没在意,只顾低着头自己走路。自出家以来,善淑一直习惯低头走路,从来目不斜视,从不抬头东张西望。这会儿见他跟了上来,善淑并没害怕,街上有很多行人,谅他也不敢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她只是加快步伐向寺里走去。
“燕子,你是燕子吗?”那人见状,忙急促地叫了一声。
善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虽没回头,但这纯粹是家乡口音的声音,她是多么熟悉,尽管已许多年未曾听到,她还是至死也忘不了这声音。
就在善淑犹豫的一刹那,那人来到她身边,激动地说:“燕子,你真的是燕子。”
“阿弥陀佛,施主,你看错人了。”善淑很快恢复平静,仍低着头,冷冰冰地一说完就走。
“燕子,我是海波,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家?”
善淑什么也没说,就疾步而去。很快,便从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海波,这小尼姑是谁?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是我同乡。”
“你同乡怎么会来这里出家当尼姑?”
“不知道。”
“不知道还要瞎叫,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让我再次提醒你。”那女子严厉地训责道。
善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黎敏来信带来的喜悦也消失了。刚才她虽没抬头看他,但她清楚那人是谁,知道他就是那个背信弃义抛弃她给她带来不幸与痛苦的海波。
亏他还知道找她,亏他还会问她为什么出家,亏他还会表白他不知道。
难道他不清楚由于他的忘恩负义,她所受的苦难有多么深重?现在好了,他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看到了,由于自己的行为,自己的伤害,致使往日的女友如今沦落在这孤岛上出家当尼姑。对这样的结局,他总该满足了吧?高兴了吧?辛酸苦辣冤屈仇恨一齐涌上心头,善淑的眼里不禁盈满泪水,顺着脸颊扑扑地掉了下来。
虽已出家,虽在竭力遗忘那些,但在心灵深处,那些苦痛,那些记忆,却是永远无法消除,无法磨灭的。尤其当海波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善淑更是痛不欲生。
“师傅……”一到客房,善淑就扑进法定师傅的怀里,身子簌簌发抖,泣不成声。
“善淑,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法定师傅震惊得目瞪口呆,刚才去时善淑还眉开眼笑,喜气洋洋,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这样失魂落魄,一脸悲伤?“别怕,善淑,有师傅在这里,快告诉师傅,由师傅给你做主。”
“师傅,我见到了那个负心的人。”善淑哭着断断续续地把刚才的情况给师傅学说了一遍。
善淑出家时,法定师傅就已知道善淑的身世与遭遇,因此当善淑提到海波,法定师傅并不感到意外与突然。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善淑,你怎么还会记得他,怎么还会那么痛苦,难道说你的心里还有他的位置?”
“不,不是,师傅,我只是感到心里难过。”
“乱我心者不可留,善淑,忘了他吧,只当他从没存在过。”
话虽那么说,但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
“师傅,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我想回小岛去。”善淑可怜楚楚地说。
“好的,师傅答应你,过了二月十九,我们立即就走。”
善淑知道,没有过了二月十九,师傅是不会回去的,这会儿她要求她提早回去,实在是勉为其难。但善淑已没像刚来时那样兴奋了,她原想来这里好好玩玩,见见世面,没想到却会见到此生最不想见到的海波。
善淑知道海波是来普陀山旅游的,也知道训责他的那个女人就是令自己跌入万丈深渊的罪魁祸首。此刻,善淑满脑子都是海波的身影,连给黎敏回信这么重要的事也已耽搁了,她实在静不下心来给黎敏写信。
一连几天,善淑都躺在床上没有出去,饭也吃得很少,渐渐地,善淑的心情又变得忧郁起来,身子也像前些日子一样变得病怏怏,弱不禁风。在二月十九前夜,善男信女本应在大殿打坐,彻夜不眠,连法定师傅这么大年龄且刚病好也坚持着去了,但善淑没去。一来她没情绪,二来她怕再见到海波。
好不容易过了二月十九,当天法定师傅便和善淑去了码头。那天有风,浪很大,连续问了几个船老大,都由于风浪太大予以拒绝出海,好在法定师傅碰到了一位经常帮助她的老渔民。
“师傅,怎么那么急,非要在今天回去?”
“过海来已有好些日子了。”
“今天风大浪急,太危险了。”
“阿弥陀佛,菩萨会保佑的。”
“那好,只要你们不害怕,我就送你们过去。”
海上的风浪真的是大,小舢板在苍茫的大海上就像一片柳叶,在波峰浪谷中跌宕,一会儿被送上浪尖,一会儿又被推回浪底。生死由天,善淑早已置之度外,她没丝毫害怕,只是依在法定师傅的怀里,双眼茫然地望着白浪滔天的大海出神。
“善淑,有什么话就跟师傅说,不要闷在心里。”想到善淑自从见到海波,一直魂不守舍伤心欲绝的样子,法定师傅心疼地说,“你要多想想黎敏,再过几个月黎敏就要来了,师傅一定答应你还俗,让你跟黎敏一起回去,师傅决不食言。”
“黎敏……”见师傅提起黎敏,善淑禁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此刻,她是多么想偎在黎敏的怀里,告诉黎敏她也像他想她一样想念他,牵挂他,告诉黎敏师傅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会再干涉他们来往,告诉黎敏师傅已良心发现,恩准她可随他远走高飞,善淑经不住在心灵深处呼喊了一声:
“黎敏,放假后,你一定要早些来小岛看我,我可不能没有你啊。”
善淑慢慢地将目光抬了起来,投向茫茫的大海。
海面上白浪滔天,灰蒙蒙一片,天阴沉沉的仿佛就要下雨。早春时节的海风吹过来,拂在人身上还是冷飕飕的。翱翔戏嬉在汹涌波涛间的海燕凄厉地哀叫着,那声音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动听与吉祥。面对这些,本就忧郁的善淑的心里愈加沉重起来。她刚想收回目光,可是,就在这时,她惊恐地发现一艘大山般的巨轮擦着小船一晃而过。
来不及等她反应过来,小舢板顷刻间就被掀起的波涛掀翻。
当善淑从波涛中浮出头来,法定师傅已被汹涌的浪头推出很远。
“师傅!”善淑惊叫着,忙游去一把抓住师傅,拼尽全力不让浪涛将师傅卷走。
老渔民很快游过来替善淑托住法定师傅,让她趴在翻了面的小舢板上避险。
“善淑,快游过来。”法定师傅惊魂未定,便尖叫着,大声呼喊在浪涛中已奄奄一息的善淑,“善淑,你一定要坚持住,你知道,黎敏就要回小岛看你来了。”
善淑已没力气能游过去,自从那次生病后,她的身子始终不见好,再加前几天遇到海波的刺激,以及刚才拼尽全力营救师傅的付出,此刻,在波涛滚滚的大海,她只觉得浑身虚脱般没有一点力气。
“要是黎敏在身边就好了,他就会奋不顾身地游过来相救。那次台风来临前,他不曾奋勇下海相告台风的消息。这会儿,不知黎敏在干吗?他能知道我遇到了海难,生命正在受到威胁?他能想到我今天有可能就这样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相隔着千山万水,黎敏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想到,黎敏一定以为我正在心花怒放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想到自己也许就这样命丧大海,离开这个世界,善淑的心里说不出的悲怆与遗恨。她实在不甘心啊,因为她还没见到黎敏。她的双眼绝望地瞪着翻滚着乌云的天际,诅咒老天爷为什么如此善恶不分,如此狠心残忍地折磨她,惩罚她。
善淑的双眼就这样圆圆的怒睁着,任凭滔滔海水将她吞没。
她死不瞑目啊!
“燕子,快过来,我们在这里。”这时,神志已昏乱模糊的善淑恍惚听到死去的父母在呼唤她,在向她招手。
“不,爸妈,我不能去,黎敏就要来了,我要等他。”潜意识里,虽知道黎敏没了她会伤心欲绝,但善淑此刻已无力拒绝父母的牵引,身不由己地随他们朝闪烁着金光的地方,缓缓而去。
在沉入海底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善淑还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再等四个月,不,再等三个月多一点,黎敏就要来了,我就会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