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馆出奇的安静,静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关在“休养室”的罗荣光和李楠峰一直观察着窗外。渣滓洞方向的枪声停了,白公馆的看守也不见踪影“罗荣光不知道敌人在玩什么把戏。
“这么久了,怎么没一点动静?荣光,夜长梦多,现在怎么办?”李楠峰着急地说。
“出不去呀!能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吧。”
“杨庆民?”突然,李楠峰看见杨庆民匆匆走进白公馆。
走进白公馆的杨庆民,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最后在院坝站住,掏出香烟点着抽起来,还不时扭头看看“休养室”。
“真是杨庆民……”杨庆民在这时突然出现,让敏感的罗荣光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在杨庆民担任白公馆看守班长时,策反高手宋绮云“许晓轩“罗荣光等人都发现他本性不错,有药可救,于是就见机行事,因势利导,随时找机会“感化”他。杨庆民慢慢也有些改变,力所能及地帮助难友做了不少好事儿。比如为监狱外的革命人士通风报信“传送书报“延长放风时间“给病重的难友捎带药物什么的。
“开晚饭的时候,我还看见过杨庆民,他没踏出白公馆半步,怎么会从大门进来?都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还不撤逃?楠峰,我认为这是个机会,一个生还的机会。”罗荣光决定试探一下,“喂,杨老弟,下面的戏,你们准备怎么唱啊?”
“你们归二处管,他们还没来。”
“恐怕早逃跑了吧!”
杨庆民无语,他不停地吸烟……
看见杨庆民的神情,罗荣光心中有了几分把握:“杨老弟,现在的局面你很清楚,再为蒋介石卖命,无疑是死路一条!你就不想给自己留条生路?”
“我是泥菩萨过河,能有啥办法?”
“杨老弟,你曾经为难友做过不少好事,你跟那些顽固不化的特务是有区别的。如果你放了我们,就是大功一件,共产党的政策是立功赎罪,新政府会减轻你的罪行。”
“我是外乡人……”杨庆民扔掉烟头,又掏出烟接着抽,他也在试探,“我杨庆民头无片瓦遮阴,脚无立锥之地,重庆也没有半个亲人,我上哪儿安身去?放了你们,军统和保密局都不会放过我,要是你们翻脸不认人,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会不会,”罗荣光急忙接过话茬,趁热打铁,“共产党人绝不会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这几年的接触,你应该了解共产党的为人,你可以跟我走,可以去七星岗住我姨妈家,生活你也不用操心,等重庆解放了,我们就陪你去新政府,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们,你肯定能得到政府宽大……”
“罗荣光,我可以信你,可毕竟我身负血债,你们的新政府,能既往不咎吗?”
“北京傅作义司令官的事情你听说过吧?”见杨庆民点点头,罗荣光接着说,“要说负罪,傅作义恐怕比你负的罪要多得多,但他起义后,共产党从未追究他过去的事,而且还委以重任。共产党人历来说话算话,宽宏大量,如果你还不信,我以人格向你保证,如果你进监狱,我就陪你坐牢,你看好不好?”
听到这里,杨庆民心里一阵窃喜。刚才李俊青告诉他,这19个人就是他生存的砝码,他还十分犹豫,不相信会有好结果,毕竟他参与过杀害宋绮云一家,并亲手掐死了“小萝卜头”,身负累累血债,现在,悬在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再说,杨庆民也十分敬佩罗荣光的人品,当初,罗荣光家里那位身居国民党高官的表哥出面保释他,只要他写一份脱党书就可以获得自由,可他誓死不写。在多年的接触中,杨庆民也知道罗荣光是个说一不二“真诚可信的人。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杨庆民看看四周无人,掏出钥匙打开“休养室”的大门。就这样,这19名革命志士在杨庆民的帮助下,顺利逃离了魔窟白公馆。
与此同时,解放军小分队正冒着刺骨的江水游过了嘉陵江,穿过沙坪坝磁器口,来到距渣滓洞不远的公路边。
“首长,前面两公里就是渣滓洞!”杨秉亮低声地说。
“准备战斗!”刘灿把手枪子弹推上膛。
战士们轻轻拉动枪栓,跟着杨秉亮向渣滓洞跑步前进。当小分队走进渣滓洞监狱时,顿时惊呆了!
被焚烧的监舍断垣残壁,余烟未熄;坝子中间躺着高永昌和几个游击队员的遗体;监舍里烈士的遗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杨秉亮看见高永昌的遗体,跑上前抱住他”高书记……高书记……”他失声痛哭起来。
“杨秉亮……”游击队员小张跑来,他也满面泪痕。
“小张,这是怎么回事?”杨秉亮急切地问。
“我们得到情报,敌人要提前杀害我们的同志,高书记就组织劫狱……”
“哎……来晚了……我们来晚了……”刘灿自责地说。
“在电台岚垭,牺牲了三十几个同志……”小张哭泣着说。
小张带着小分队来到电台岚垭。在山壁下,横七竖八躺着三十几具烈士的遗体,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刘灿潸然泪下……
小分队的战士们都哭了……
这时,黄菊芳正向烈士的遗体上摆放白花。
“首长,她叫黄菊芳,是地下党情报员,”杨秉亮走到黄菊芳身边,“黄菊芳“小分队的同志到了,这是刘副参谋长。
“你好……”刘灿向黄菊芳伸出手。
然而,黄菊芳却没伸手,她哽咽着说:“……要是你们早到几个小时,就可以营救出来我们的同志,高书记也不会牺牲……我们等啊,盼啊,希望小分队能早点出现,可望眼欲穿,也不见你们的人影……”
“同志,我们急行军几十公里,腿都跑断了,小分队被敌人围追堵截,还被逼进雷区,差点全军覆没。我们还想长翅膀飞过来呢,行吗?我们得跋山涉水!”张剑文生气地说。
“这位同志,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的营救行动也太草率了!国民党军队装备精良,你们几支破枪就想劫狱,真是异想天开,这不是白送死嘛!”朱山在部队是出了名的“大炮筒子”,向来直言不讳,可他放这一炮,却激怒了黄菊芳。
“什么叫白送死?高书记想营救咱们的同志错了吗?敌人要大屠杀“我们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吗?是,我们知道地下党游击队势单力薄,武器差“人又少,成功的希望很小,也明白我们将付出什么代价,但大家都想拼一下“即使全部牺牲也在所不惜。行动的本身,就说明我们有不屈不挠“舍生忘死的精神!”
黄菊芳的话,让朱山为之一震!他没想到眼前这位柔弱的年轻姑娘,那么坚定,那么顽强,不禁对她肃然起敬,从心里佩服她的大无畏牺牲精神。但看见眼前的惨景,朱山为这次行动没能成功多少有些愧疚,正窝了一肚子火“一着急,说话就过头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贪生怕死?”朱山气鼓鼓地说。
“这是你说的……”
顿时,朱山感到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一把拽开上衣襟,在胸脯上重重拍了几下:“我朱山身上有8个枪眼,全在正面,我已经死了七八回了,我是胆小鬼?我们……”
“朱参谋,别说了!”刘灿止住了朱山。
看见朱山胸膛疙疙瘩瘩的伤疤,黄菊芳愣住了,微微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
“黄菊芳同志,地下党舍生忘死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看到渣滓洞的惨景,我们也肝肠寸断,心急如焚,我为小分队没能及时赶到深感内疚。作为军人,没完成任务我们很惭愧,也请你谅解。总之,我们都尽力了,面对死难烈士,我们问心无愧。”刘灿真诚地说。
黄菊芳哽咽道:“……首长,对不起,我不是责怪你们。我是心痛,惋惜……”
朱山还气鼓鼓的,他在扣纽扣时,蓦地发现了江姐手中握着的那面红旗“他疾步走过去拾起来,红旗上血迹未干,还有几个枪眼。朱山把红旗交给刘灿。
刘灿展开红旗看看,红旗的正中间绣着了一颗大五角星,四个角各绣一颗小五角星。他心情沉重地说:“这应该是烈士们迎接重庆解放的旗帜……”他的嗓音哽咽,“同志们,在这期盼已久的好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革命前辈却倒在了血泊中,这些刽子手,真是惨无人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砰!”朱山对天鸣枪,“我发誓,多杀敌人,为烈士报仇!”他又连开数枪。
“多杀敌人,为烈士报仇!”
小分队的战士们一齐对天鸣枪,口号声震耳欲聋,枪声和口号声回荡在歌乐山上空……
随即,刘灿指示小分队的战士暂时把烈士的遗体掩埋了,等重庆新政府成立后,再做处理。战士们两人一组,脱下军装来,手刨泥土,把泥土捧在军装里,抬到山崖下掩埋烈士遗体。而黄菊芳却没有动手,她转身匆匆离去。
“哼!人长得蛮漂亮,可心眼比针尖还小,不分青红皂白瞎埋怨,我还憋一肚子气呢!”朱山刨着土说。
“这么多烈士的遗体要掩埋,她扭头就走了。还‘不屈不挠,舍生忘死”不像话……朱参谋,别跟她一般见识。”张剑文也脱下军装放地上,用手刨土。
可是不一会儿,黄菊芳带着十几个扛着锄头“铁锹,挑着箩筐的农民来到山崖下。
“哗……”一年长老人把手里的瓦罐摔在地上,唱起了听不懂歌词的葬歌。一年轻人点燃一串鞭炮,大家在鞭炮声中,默默地挖土掩埋着烈士的遗体……“朱参谋,我们错怪她了。”张剑文冲朱山做了个怪相。
黄菊芳来到刘灿面前,努力作出微笑:“首长,刚才我言辞过激,对不起……但是我没有责怪小分队的意思,我给小分队发过电报,知道小分队一路受阻,但是,看到烈士的惨景,我心里不好受……”她又哽咽起来。
“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此情此景,让人终生难忘。认识一下,二野三兵团副参谋长刘灿!”刘灿向黄菊芳伸出手。
“地下党联络员,黄菊芳!”黄菊芳紧紧握着刘灿的手。
朱山走过来,他显得有点羞涩:“同志,我是个大炮筒子,嘴边没岗哨,刚才也是心急,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见您走了,我又犯自由主义,在背后说您怪话,您别往心里去。”
“你们首长说得对,大家都尽力了,面对死难烈士,我们都问心无愧。”黄菊芳淡淡一笑说道。
“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二野一兵团侦察参谋,朱山!”
“地下党联络员黄菊芳!”
张剑文又一下冒出来:“还有我,二野一兵团侦察连副连长张剑文,刚才我也犯了自由主义,错怪您了,对不起!”
三个人分别握手问好。
1949年11月30日,蒋介石见大势已去,于凌晨乘飞机仓皇逃往台湾,国民党军队也于当日中午全部溃退成都。当天下午,二野三兵团先头部队,迈着矫健的步伐开进了重庆城,几千市民夹道欢迎人城的解放军。他们敲锣打鼓,扭着秧歌,点燃鞭炮,还准备了茶水“水果和点心。与此同时,成都也陷人解放军的包围之中。
在市区一间空屋子里,小分队在这儿集结待命,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当前的局势。
“重庆一解放,就切断了川陕几十万国民党军队南逃的退路,”朱山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过去的局势,是蒋介石以四川为核心的西南保卫战,如今演变成我军以四川为中心的包围战,战争局势来了个大逆转!蒋介石政权已经土崩瓦解,老蒋的日子不好过呀!”
“我说朱参谋,你对战事分析得那么透彻,完全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军!当个参谋委屈你了,至少,屁股后面应该带个长啊!”张剑文俏皮地说。
“我要是带了长,就撤你的职,叫你扛重机枪去。”
“朱参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咱们一起当兵,出生人死这么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你给我个团长干干,瞧我这身子骨,能扛重机枪吗?”
“哈……”战士们开怀大笑。
陶英微笑着在一旁凝视着朱山。
朱山一本正经地说:“那好,我就交给你一个团。成都可是个大战役,是为烈士报仇最好的机会,你这个团准备歼灭多少敌人哪?”
释放志士为保命转干公安士气高“一个团!不,消灭一个师!”张剑文语气坚定。
“我消灭一个班。
“一个班算什么?我要消灭一个排!”
悲愤填膺悼英魂敌情复杂莫轻心“我消灭他一个连!”
战士们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都嚷嚷什么呢?跟谁较劲呐?”这时,刘灿匆匆走进来。
朱山疾步走到刘灿身边,战士们也围了上去。
“副参谋长,我们什么时候回部队?”朱山急切地问。
“回部队?回部队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成都战役很快就打响了,回部队多杀敌人,为死难烈士报仇啊!”
“对!多杀敌人,为烈士报仇!”战士们情绪激昂。
“安静,大家安静……”刘灿招招手,战士们才安静下来,“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恨不得马上投人战斗。可是,我不得不告诉大家,这部队呀,我是永远回不去了!”
战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刘灿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永远回不去了?副参谋长,您什么意思?”朱山懵懂地问。
“我刚接到二野首长的命令,任命我担任重庆市公安部部长,牵头筹组公安机关,负责管理重庆的公安工作。”
“副参谋长要干地方?”朱山又吃了一惊。
“准确地说,是换了一个战场!过去,我们和敌人是摆开架势面对面打仗“今后,就要和潜伏暗藏的特务打交道了,他们可比面对面的敌人狡猾得多,比到敌人阵营抓‘舌头’艰难得多。小分队的战士都是好样的,我希望大伙儿都留下来,跟我干公安,当警察。
不仅是小分队战士,就连思维敏捷的朱山也没想到刘灿会离开部队干地方,更没想到刘灿要小分队都留下来当警察,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干,还是不干?给个痛快话!”刘灿的态度坚决。
“嗯……”朱山想想说,“副参谋长,我还是先回部队去参加成都战役,搭不上这班车,我会后悔一辈子的!等打完这一仗,为烈士报了仇,我再回来干公安,您把位置给我留着。”
见其他战士都不吱声,刘灿就明白他们心里想的和朱山一样,他知道,这是战士们还不清楚干公安的职责和任务所致,一旦了解了,就没有不愿意留下的,于是,刘灿使用了一个激将法。
“哦……大家都想回部队是不是?”
“对!”小分队的人齐声回答。
“哎呀,看来抓刽子手的任务,我只好另请高明了。好,下午就派车送你们回去。”刘灿说完转身欲走。
“副参谋长……”
“朱参谋有事儿?”
“您刚才说什么?抓刽子手?”
“是啊,杀害烈士的刽子手都潜伏起来了,警察不抓谁去抓?这是公安的职责和任务!”
“哎呀……”朱山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瞧我这猪脑袋!抓捕刽子手,把他们绳之以法送上审判台,就是为烈士报仇,这样更直接“更有趣“更刺激,干咱们的老本行,还回部队干啥!副参谋长,我干了!”
朱山话音一落,张剑文“陶英“钟海“曾庆平和所有的战士都纷纷表态,强烈要求留下来干公安当警察。
“哈……”刘灿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们会留下!我代表新重庆市公安部,欢迎大家!”
战士们热烈鼓掌。
刘灿招招手又说:“中央首长早有预见,把组建公安部的大部队集结在湖南常德学习,不久就会到重庆。我可告诉大家,干部队和干地方有很大区别“你们有个转换思想的过程。”
“嗨,抓特务和‘舌头’没多大区别!部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保证不给您丢脸。”朱山不以为然,在他心里抓特务跟抓“舌头”是一码子事,那是手到擒来,刘灿的话他根本不当一回事。
“不是给我丢脸,是要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组织,对得起新政府,给烈士和他们的亲人有个交代。”
朱山一个立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