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五世纪,我国北魏学者郦道元在其名着《水经注》中曾有记载:黄河所经石山上,“悉有鹿马之迹”,“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着,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这里说的是贺兰山岩画。
它属于北方草原文化类型,是由不同的游牧人群按照不同的心理意向,先后凿刻在绵延数百里山崖上的文化遗存。经“地衣测年法”鉴定,岩画的制作时间上自远古狩猎时代,下迄宋、元与西夏末叶,跨度将近万年。已经炸毁、剥蚀的不算,现今尚存五千余组,个体形象多达数万,最大的画幅长十余米,最小的仅一两厘米。
作为历史文化的载体,岩画从开始诞生,就紧密地同人们的社会生活、经济活动、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每一组岩画,都闪现着远古先民智慧的灵光,记录着他们筚路蓝缕、与时共进的艰辛历程。
此刻,我正站在一幅构图奇异、耐人寻味的岩画前。画面上’左右两旁各有一个左手印,左边手印下刻着一只低头的山羊和一只前腿下跪的牛,右边手印的上下方各有一个人面像。两只手印的中间站着一个双臂扬起的人,上面的显着位置刻有一个环眼圆睁的桃形人面像。画图十分生动有趣,可是,它的意蕴究竟是什么呢?端详了半晌也未得其解。
后来经过向专家请教,才弄清楚原来这是一份具有“契约”性质的文件,——以岩画的形式确认了古代两个部落之间的隶属关系。手印是象征着权力的。左边那个部落已为右边部落所征服,随之它的人口与牲畜也全部划归右边部落所有。桃形人面像象征着神只。有神、人共鉴,石画为凭,这份“契约”自然具备着无可置疑的效力。
在向阳的山崖斜坡上,我还看到一幅凿刻得很精致的射猎图。画面上,一个人正在弯弓射箭,七只硕壮的山羊惊惶逃窜,其中五只向东奔跑,两只向西逃逸,而猎犬却回身伫望着主人。猎人形象凿刻得很小,表明他所在的位置距离羊群较远。由此可以看出,那时的先民已经注意到了运用透视关系来进行构图处理。也说明,在很古时代,水草丰美的银川平原就已成为各族游牧狩猎的理想乐园,更是各种家畜和野生动物的繁衍、栖迟之所。
一组游牧风情图的宏大画面上显示,牦牛、骆驼、花斑马、梅花鹿、北山羊散放在原野里,有的在欢乐地角抵、奔逐,有的静静地低头吃草,有的在悠然闲卧。旁边站着一个游牧人,顶上的头发盘结起来,腰间斜插着一根木棍,胯下拖着一条又长又大的尾巴。身后跟随着一只猎犬,懒洋洋地呆望着主人。画图的右边,聚集着一队歌舞腾欢的人群,男人头上有的装饰着兽角,有的插着羽毛,有的戴着尖顶或圆顶的帽子;女性则长发下垂,也有挽着发髻、装着头饰的。场上,翩翩的舞影,忘情的啸歌,衬着多姿多彩的穿戴和装饰,渲染出原始艺术粗犷、质朴的特色。
贺兰山岩画本身就是一部文化传承的史书。它是地处祖国西北的许多少数民族共同创造的精神财富。数千年来,那些少数民族一个个进入这个地区,跃上历史舞台,次第更迭,薪尽火传,演出了一幕幕威武雄壮的历史活剧。随着时序的推移,他们有的迁徙了,有的变化了,有的消失了,像成群结队翱翔于万里秋空的候鸟一般,忽剌剌地飞来,又急匆匆地逸去,许多重大活动,文字已经失载,甚至煌煌正史上也尽付阙如。
实际上,并非落地无痕,杳无踪影,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迄未中断它们正以种种不同的方式,一站接一站地递送着文明的爝火。这遍布于贺兰山上,由五千多组岩画连缀而成的艺术长廊,就是绝好的历史见证。
我们怎能不由衷地感激那些伟大的民间艺术家一成千累万的无名的岩画制作者!是他们以其独特的艺术创造,为后世人民留存了形象鲜明、信息丰富的时代屐痕,提供了极其珍贵的研究古代文明史的第一手资料。高尔基说得好:“人,按其本性来说,就是艺术家。他无论如何处处力求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美。”游猎的先民在浩瀚无垠的荒原上通过与大自然的艰苦拼搏培植了粗化豪放的性格,也播下了信念、追求与热望。他们在呼啸、奔逐、游牧、畋猎之余借助于岩画这种艺术形式,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忧思感奋以及所见所闻一一凿刻于山石之上,以获取心理上的满足,达到抒发情感、愉悦身心、恢复体力、消解疲劳的作用。
岩画开创了人类艺术的先河,是一部融汇着理性与野性、现实与幻想、稚拙与灵动的无声的交响乐。同时,又是一个活的解释系统,它无异于一部古代游牧民族的百科全书,向后人展示着先民对于自然、社会与人类自身的认识,把他们敬仰的神灵、崇拜的图腾、朦胧的遐想、放牧狩猎的经验以至于七情六欲等深层次的内涵,如实地记录下来。
人生易老,年寿有时而尽,对于时间的飞逝现代人总是特别敏感的。几度花飞叶落,一番齿豁头秃,常使人感慨重重,蓦然惊悚。当年,党项族的首领建立大夏国之后,仿照中原王朝的模式,不仅在都城和林峦佳处建起了金碧辉煌的玉宇琼楼、离宫别馆,还选定了贺兰山东麓为其历代君王夜台长眠之地,在五十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留下了数百座大大小小的“金字塔”。时间仅仅过去了几百年,于今,当日的千般宏丽、万种豪华已经踪迹无存只剩下几盔荒冢萧条破败,零落在秋风里。
相反,当人们面对这些“粤自盘古生于太初”的岩画一这远古游牧时代的文化遗存、用艺术创造的史书,想到它们历万劫而不磨,神奇地存留到今天,又怎能不为之而感到惊异、感到庆幸、感到振奋呢?
可以说,解读岩画就是在叩启鸿蒙,等于翻检一部已经失传了的史前典籍。画面上的犀牛、野马、北山羊、单峰骆驼等珍稀动物不是在一两千年前就已绝迹了吗?而那幅岩画上的大角鹿,据古生物学记载,原是百万年到一万年前的远古孑遗呀!沧桑迭变岩画常新。时间峻厉无情,然而却又是万分公正的,它善于选择,它并没有吞噬一切。
时间,时间我们现代人在这里真正感受到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