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经》,因为它不仅是从反面来阐述谋略,而且还包含了不少与传统思想相反的内容,所以人们又称它为《反经》,作者是唐代的赵蕤。赵蕤(约公元659—742年),字大宾,又字云卿,梓川盐亭(四川省盐亭县两河镇赵家坝)人。他的先祖是汉宣帝时(公元前73—前49年)蜀中著名的易学大师赵宾。赵蕤虽然生活在“开元盛世”,可能深受先祖影响,“夫妇俱有节操,不受交辟”,到梓州县(今三台县)城北数里的长平山中惠义寺(今名琴泉寺)安昌岩隐居。但他喜读百家书,“博学韬钤,长于经世,”“撰《长短经》十卷。”(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五)《长短经》十卷,第十卷“阴谋”已经遗失,今天实存九卷六十四篇:第一卷“文上”八篇,第二卷“文中”四篇,第三卷“文下”四篇;第四卷“霸纪上”一篇,第五卷“霸纪中”一篇,第六卷“霸纪下”一篇;第七卷“权议”二篇;第八卷“杂说”十九篇;第九卷“兵权”二十四篇。
上述五组内容标题没有“长短”二字,那书为什么取名《长短经》呢?纪晓岚认为:“刘向序《战国策》,称或题曰‘长短’。
此书辨析事势,其言盖出于纵横家,故以‘长短’为名。”(《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杂家》卷一百一十七)这是符合赵蕤本意的,他在《序》表白“恐儒者溺于所闻,不知王霸殊略,故叙以长短术,以经论通变者。”同刘邵《人物志》一样,《长短经》也是“黑白杂合”之书,包容了儒家、道家、法家、兵家、杂家和阴阳家等思想,但是最主要的是“王霸略”、“长短术”。或许因为如此,当年苏知政事后向玄宗推荐人才时说:“赵蕤术数,李白文章”,并称他们师生为“蜀中双璧”。当然,《长短经》虽是以谋略为主,也以历史为题材,反映兴亡的事理,因而可以称为“小《通鉴》”。
霸王策
赵蕤的霸王策略充满了权术的诡秘,能教给那些欲称王称霸的人一套颇为完整而又能够实施的方案。对于打天下,他从如何蓄席卷天下之势下手到夺取天下;在已经夺取天下之后,他便强调如何以权术、信赖加奖赏来驭使属官和士人,以拨乱反正之术来应付政变和意外事件,他还告诫霸王们,为了家国能够传一世以至于万万世,必须制定一个“长治久安”的万全之策。
蓄席卷天下之势
【原文】
臣闻周有天下,其理三百余年。
成康之隆也,刑措四十余年而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余年。太公说文王曰:“虽屈于一人之下,则申于万人之上,唯贤人而后能为之。”于是文王所就而见者六人,求而见者十人,所呼而友者千人,友之友谓之朋,朋之朋谓之党,党之党谓之群,以此友天下贤人者二,人而归之,故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此之谓也。
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
【译文】
我听说周朝拥有天下,清明太平的时间有三百多年,成康兴盛之际,刑罚搁置四十多年没有使用。及至它衰落,世间也是三百多年。齐太公对周文王说:“虽然屈居于一人之下,然而却能够高居于万人之上,这只有贤能之士才能做到。”于是,周文王礼贤下士亲近并见到的有六人,经过寻找后见到的有十人,一经呼唤即成友人的有上千人。友人的友人称做“朋”,朋人的朋人称做“党”,党人的党人称做“群”。因为这样由友及朋,由朋及党,由党及群的办法来结交,天下三分之二贤能的人以及普通群众都归附了他,所以说:“周文王得了天下三分之二的人民以后,仍然以臣子的身份服侍商纣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五霸相继兴起。这些霸主常常辅佐天子,兴利除害,诛除暴虐,禁止邪恶之事,匡扶端正天下,使天下人都尊重天子。
以权信赏驭士
【原文】
霸主制士以权,结士以信,使士以赏。信衰士疏,赏毁士不为用。
故曰:理国之本,刑与德也。二者相须而行,相待而成也。天以阴阳成岁,人以刑德成治。
故虽圣人为政,不能偏用也。故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仗刑免任德少者,五霸也;纯用刑,强而亡者,秦也。
议曰:古之理者,其政有三: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强国之政胁之。故化之不变而后威之,威之不变而后胁之,胁之不变而后刑之。故至于刑,则非王者之所贵矣。故虞南云:“彼秦皇者,弃仁义而用威力,此可以吞并,而不可以守成。此任刑之弊也。”
【译文】
霸主的治国之术是以权势来驾驭士民,以信誉来团结士民,以赏罚来使用士民。不讲信用,士民就会疏远;赏罚制度毁坏,士民就会离去。
所以说,治国的根本问题是怎样用刑罚与仁德,正确的方针是二者都不偏废,相辅相成。天以阴、阳二气构成一年四季,人以刑、德二法构成治国之道。所以即便是圣人执政,也不可偏用其中一法。以这样的观点来看,运用仁德较多,刑罚较少的是五帝;刑、德并重的是三王;刑罚较多、仁德较少的是五霸,纯粹使用刑罚暴力而亡国的就是秦王了。
综上所述,我认为:古代治理国家,其政制可分为三类:一是王者之政,靠的是仁德教化;一是霸者之政,靠的是刑罚的威慑;一是强权政治,靠的是暴力的压迫。所以,这些政制的规律是:
教化不起作用就用刑罚威慑,刑罚不起作用就用暴力压迫,暴力也不起作用最后就是屠杀。因此,到了使用刑戮的强权政治,就不为王者所看重了。所以,虞世南说:“从前秦始皇弃仁义而用暴力,以此虽然可以吞并六国,统一天下,然而坐天下就不行了。这就是运用刑罚治国的弊端。”
拨乱反正之术
【原文】
夫明察“六主”,以观君德。审惟“九风”,以定国常。探其“四乱”,核其“四危”,则理乱可知矣。
是故势理者,虽委之不乱;势乱者,虽勤之不治。尧舜拱己无为而有余,势理也;胡亥、王莽驰骛而不足,势乱也。
《商子》曰:“法令者,人之命也,为治之本也。一兔走而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以为百,由名分之未定也。夫卖兔者满市,盗不敢取,由名分之定也。
故夫名分定,势治之道也。名分不定,势乱之道也。故势治者,不可乱也;势乱者,不可治也。夫势乱而欲治之,愈乱矣;势治而治之,则治矣。故圣人治治不治乱也。圣人为人作法,必使之明白易知,愚智偏能之。故圣人立天下而天下无刑死者,非可刑杀而不刑杀也,万人皆知所以辟祸就福而皆自治也。明主因治而治之,故天下大治也。”
故曰:善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是故明主审法度而布教令,则天下治矣。
《左传》曰:“国将亡必多制。”杜预云:
“数变法也。”
论曰:夫能匡世辅政之臣,必先明于盛衰之道,通于成败之数,审于治乱之势,达于用舍之宜,然后临机而不惑,见疑而能断,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
【译文】
如果能够分辨清楚六种类型的君主,就可以用来考核每一位皇帝的功过得失;如果能够总结出九种类型的国家风气,就能鉴定一个国家兴盛还是衰败;如果能够探讨四种乱国的表现,核定四种危国的征兆,那么治国安邦、拨乱反正的大计也就清楚了。
因此可以说,如果体制、风尚已经达到了治理的水准,即使偶然有疏忽,国家也不会发生动乱。相反,如果体制、风尚没有达到治理的水准,即使你治理再勤奋,国家也不会治理好。尧、舜垂拱无为而治,都显得雍容有余,因为他的体制达到了治理的水准;胡亥、王莽奔驰忙碌,都制止不住天下大乱,因为其体制就是致乱的水准。
《商子》说:“政策法令,是人民的生命,国家的根本。这好比上百的人去追捕一只逃跑的野兔,不是因为一只兔子可以变成一百个,而是由于兔子的所有权还没有确定。市场上到处都有待卖的兔子,但是盗贼不敢随便拿,因为归谁所有已经明确。
由此可以知道,确定名分(解决所有权),是治理国家体制得当的基本原则。名分不确定,所有权不明确,势必要发生混乱。如果体制达到治理标准,想乱也乱不了;体制是混乱的体制,想治也治不了。因而如果是混乱的体制,越治越乱;如果是达到治理标准的体制,治理就很容易了。所以,圣人只治理具备完备体制的国家,不治理体制混乱的国家。圣人为人们制定法律,一定要让人们对法律明白易知,通俗易懂,人人都能做到。所以,在圣人建立的国家里,没有因犯法而被杀的。倒不是该杀不杀,而是因为人人守法,人人避祸就福,人人自我教育。英明的君主就是凭借完备的体制来治国,所以才会出现天下大治的盛世。”
因此,我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是在改造国家体制上下功夫,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所以,英明的君主反复研究审视法律制度,而后颁布、教育而执行,天下也就会实现了大治。
《左传》说:“一个国家快要灭亡的时候,必然会有许多政策制度出台。”
杜预解释说:“这里的意思是频繁地改变法令制度。”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能够匡扶世道人心、辅佐国家大政的宰相,务必要首先明白盛衰的道理,精通成败的命数,研究造成大治或大乱的体制根源,通晓各级领导的任用和罢免的机宜,再加上面临纷繁复杂的时局而不迷惑,遇到疑难、棘手的问题能决断:作为君王的辅相,古往今来,没有谁不是首先从这里做起的!
长治久安之政
【原文】
使士於不诤之官,使人各为其所长也。
明必死之路,严刑罚也。
开必得之门,信庆赏也。
不为不可成,量人力也。
不求不可得,不强人以其所恶也。
不处不可久,不偷取一世宜也。
知时者,可立以为长。
审于时,察于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
明版籍,审什伍,限夫田,定刑名,立君长,急农桑,去末作,敦学,校才艺,简精悍,修武备,严禁令,信赏罚,纠游戏,察苛克:此十五者,虽圣人复起,必此言也。
夫欲论长短之变,故立政道以为经焉。
【译文】
使用官吏,必须选择那些不争权夺利的人,同时要使人们能够做他们各自所擅长的事。
明确告诉人们什么是一定不能走死路,这就必须严明法律刑罚。
要想向人民敞开有功必赏的大门,就必须信守奖赏。
不做不可能成功的事,因为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不追求得不到的东西,不勉强人做他们所厌恶的事。
不要固守在不能久留的环境,不要苟且贪取一时的便利。
懂得把握时机的人,可以任命他为行政首长。
能审时度势,对人才、资源的状况以及使用都了然于胸,而且能恰当地选用官吏的人,就可以推拥他为君王。
明确户籍管理,审定村社组织,限定每个劳动力应有的田亩,制定刑罚制度,设立行政职位,重视农业生产,抑制工商业,注重教育事业,考核士人的才艺,精简政府机构,搞好国防建设,严明法制,核实赏罚的信誉,禁止无益的游戏,检举苛刻的官吏:这十五条,即使是圣人再世,也一定要这么说!
如果要想探讨一个国家的统治时间长短或兴衰,就应当把以上所阐述的为政之道作为根本的总则。
权变策
赵蕤的权变策略没有霸王策略那么具体,更多形而上的思辨,主要阐述正反、是非、适变的转化原理以及反思的理路,因为其中包含了不少离经叛道的思想,担心“羡无所归”,所以最后作《正论》来“正”一下,确立正反之变之中的正理。
权正反之理
【原文】
理国之要,以仁义赏罚,此其大略也。然而用失其宜,反以为害。
由是言之,夫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忠孝贤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无隐于人,而常存于代,非自昭于尧汤之时,非故逃于桀纣之朝。用得其道则天下理,用失其道而天下乱。
孙卿曰: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世出;禹之法犹存也,而夏不代王。故法不能独立,得其人则存,失其人则亡矣。
《庄子》曰: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代以洴澼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客得之以说吴王。越人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则其所用之异。
故知制度者,代非无也,在用之而已。
【译文】
在讨论治国的要领时,人们历来都认为仁义、赏罚是治国的最大策略。然而,如果仁义、赏罚使用不当,反而于国于民有害。
如此说来,那些标榜仁义礼乐、提倡名法刑赏、注重忠孝贤智等治国的思想,那些文韬武略、审时度势等行政的方略,并没有向任何人隐瞒,而且这些思想方略是代代都存在的。如仁义礼乐,不是因为尧、汤就自动彰显而发挥作用了,也并不是夏桀、商纣就故意逃离开当时的社会。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运用这些治国思想方略得当与否:运用得当就天下大治;运用不得当的,就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