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徒步至山癫,楼凡从一片花丛中拿出一把古琴,而后坐落于溪流之上的石壁上。
楼凡一手伸出,示意无禅坐于身旁。而后,他一声弹起,只觉天地分明,仿佛和风送去乌云密布,迎来了风和日丽。大地之上,只余一颗畅游无阻的心。听到的,是天空云朵缓缓飘动的声音,仿佛有一丝撕扯的干脆声,在耳边颤抖。顿时,忽有一声飞禽长鸣,和着干脆的撕破声,而逐渐放大变强,云朵便被粉碎,散落成丝丝缕缕的雨水,滋润在溪边的石头上。溪流缓缓,落叶悄悄。无禅心中一片宁静,这一种宁静,是抛开了所有纷扰,又回味着许多欢愉的心之宁静。那与师佛共餐闲聊的欢愉,那与无清离世静修的欢愉,那与佛念朝夕相处的欢愉,那与墨仙相对默言的欢愉,那。。。
溪水忽地停了,不流动了。舞蝶飞过,飞过了这一片静止了的风景。没有了风,没有了叶叶磨砂,没有了呼吸。一切,仿佛看在无禅眼中,是真是幻,是实是虚,还未分辨,忽地一滴水从天而落,溪流潺潺,和风迎面。那一瞬的停歇,仿佛是印入了无禅心中,是一抹笑,一抹自己面上欢愉的笑。
楼凡合眼,巧指一弹,一静,一颦,一笑,一摇头,一仰首。
无禅随之合眼,指尖轻动,身子缓缓消散了所有负荷,忽觉自己置身于另一处境界,那儿一片漆黑,只有心中发光,光芒闪耀,照亮了一点一点,一盏一盏,皆如天上繁星,每一处闪动的光,是自在,是欢愉。
“无禅,可明音律?”
“昔日随导师佛学法,略懂得吹奏箫管。”
楼凡起身,从花丛中拿出一竹箫。
“无禅不敢献丑,况且,已许久不曾吹奏了。。。”
“音律者,知己也。音律奏者,知己交也。”
“那,无禅献丑了。”
无禅持竹箫,手指一阵冰凉,凉入心扉,忽如昔日,立身高山之上,小居之前。那时,她独自吹奏,听者是遥远回荡的风雨,是日月星辰,是花草树木。
一声声箫声相伴,琴声起伏,如落花随流水,如飞鸟过烟云,如天地相和,万物安然。
无禅忽地感之心灵深处的一抹伤愁,宛如身临其旧境。
楼凡本是名门中一公子,打小专注音律,不事学术,但他是家中独子,必要学习诗词歌赋、繁文缛节,继承家业。长大罢,更受家族压迫,发现乐器者,毁其乐器,还将其关于屋内,听从师傅教导。一日,他趁下人送饭,使计逃了出去。为求生计,他进了一名为‘品香阁’的青楼,与歌姬一同卖艺为生。他十分钟意,还作了不少名曲,与青楼花魁,常常琴箫合奏,而此暗暗生情,两人默然相许,私定终身。不久,家人找寻而来,强行将他带回家,知晓了他与花魁一事后,立即为他安排了婚事,还买通官府,警告品香阁等,若是再有打搅,便封了这小阁楼。
楼凡与无禅琴箫相合,随风跨过了山川,穿过树梢,掠过溪面,什么也没带走,只是吹过了,听闻了。
无禅眉头微蹙。
只闻花魁不顾品香阁阻止,毅然决然来寻楼凡,不料楼凡母亲使了坏计谋,让下人玷污了花魁,说她本是风流女子,且要明白,不可与此等女子来往。楼凡活活捆在柱上,看着心爱之人受尽耻辱,遭亲人迫害。他痛苦不已,又无可奈何,母亲还以花魁性命要挟他成婚,他无奈应了,而在成婚之日,带着花魁欲要私奔,不料三位姐姐以死相逼,要他顺应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之意,还许诺,会好好照顾花魁。楼凡静而三思,照三位姐姐的话去做。
琴箫阵阵,宛若波涛,忽地翻涌。
楼凡照料卧病在床的父亲,亦安抚母亲,却不知花魁已惨死亲人之手,“此女子必死,不可再祸害楼凡。”楼凡以为放手了,花魁赎身了,姐姐等亦偶尔巧言,讲花魁在外嫁了个开琴行的,还送了一把给楼凡,而那只是姐姐出钱买来的,楼凡不知,终日弹奏,以寄相思。
如此一来,心思更不在学习之上了。父母三番四次逼迫,一次争吵中砸坏了他的琴,他一怒之下,不顾父亲病情,再此离家,尤是得知花魁已死一事,他心灰意冷,抱着平日共奏的琴箫,藏在一片花地上,从此再也不弹奏乐器了。此后,不爱乐器,不学诗书,终日花天酒地,更不理家事。
琴箫悠悠,恰似蒙蒙细雨,随风飘散。
楼凡之妾,一心服侍,从无半句怨言,一日,她伺候酒醉归房的楼凡,楼凡一怒之下打了她,而她咬了咬唇,不言不语,仍在为他更衣。楼凡疯言疯语,辱骂了她,她只是一笑,静而温和道,“相公,妾身听闻了那些事,妾身自小被关闺门,从不得见识外面的事物,不懂得许多大道理,但妾身知道,花魁纵是死去,她的音乐,她的美貌,她的才学,依然留在相公心里。但相公如此,怎对得起她,还有她留下的,这般美好的回忆。”楼凡听罢,热泪直流,妾又道,“这些时日,妾身闲来看了些书,只知道不止相公,还有许多人,皆是身不由己。但有一词,意思讲得好,‘事在人为’,妾身虽顺应父母嫁给了相公,但妾身不忘‘本我’,日日读书习字。妾身亦想当官,即使不为常道,妾身心中,亦不会抛弃‘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