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城的第二日,蓁蓁便自动进入谨言慎行模式。这里不再是任由她胡行乱闹的南宫,也不再有宠溺她的亲人,虽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她,但她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简单拜见了北帝北后,蓁蓁又被人带回北梨院。这次与帝皇帝后的见面过程很顺利,只是有一点让蓁蓁不解:似乎他们看到她的时候,同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但只一瞬间,就又换了神色,碍于礼节,她没有多问。
只听一旁领路的宫女说,这北梨院原是四皇子生母居住的行宫,因她早已过世,所以空置许久。今日是她与四皇子大喜的日子,晚间从这里去北翕宫,最是妥当。蓁蓁听罢,笑了笑,并不肯多说一句话。那宫女见她懒于闲谈,便也不语了。
回到北梨院后,晚雨已在院中等待。见她来了,依旧邪魅一笑,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只说道:“今日气色不错,你的身体应已无大碍了。明日我回南城,也好复命。对了,今日去见北帝,有没有人为难你?”蓁蓁听了便命如花如玉关好门,才道:“倒没有为难我,只是略谈了一下与四皇子之事,尽了一下东道之仪,也就无事了。”晚雨拂袖沉思道:“我今日四处打听了一下四皇子,竟没问出什么。他行事低调,久居深宫,一般人很少见到他。”蓁蓁见他如此好奇四皇子,便问:“打听他做什么?”晚雨说道:“还不是担心你。怕你遇人不淑,恐会后悔一辈子。这宫里人个个都人精似的,口风紧得很,也打听不出什么。只听说是北帝最不得宠的一个皇子,至于其他,皆无从得知。以后在这宫里,你可要当心。这里比不得南宫,如果他不护着你,你还能靠谁呢。”蓁蓁因笑道:“你与其花时间在这上面,不如好好想一想明日返程之事。你也别牵挂我了,我人都到这里了,四皇子是人是鬼我都要嫁的不是么?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而且我不必靠谁,大不了一死干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吧。”晚雨听完,眼眶竟湿润了。他良久不说话,站在风中,还是那一身黑衣,只是此时心境全变了。蓁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交待了一些临行远别的话,要他在路上当心,回去好好照顾四姐姐,便是她全部的心愿了。晚雨便答道:“你放心。”说完,又命小厮拿了几只信鸽来,说道:“我此番回去,恐怕再难见一面。在这里有任何事情,记得让它们托信回来,好让我们知道,不至于悬心。”蓁蓁见了笼子里的几只信鸽,眼睛也湿了,忍泪笑道:“多谢费心了。”晚雨道:“那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了,回去歇着吧。”蓁蓁这才回了屋,对着那几只鸽子发了一回呆,不知不觉就到下午了。
北梨院因为她的到来,热闹了起来。先是有人伺候她焚香沐浴,又有人替她更衣,又有人替她梳妆打扮,一时忙得人仰马翻。她今日穿的仍是出行时的百蝶穿花大红羽纱,又在腰间配上母后赠的彩凤佩,只略施粉黛,竟也光彩照人。引得众宫女艳羡,说北城来了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公主,真是四皇子的福气。蓁蓁倒无心笑闹,她看众人越是嬉笑,她就越感觉孤单。
天微微地合上眼,吐出疲倦之意,夜幕就来临了。蓁蓁被如花如玉牵着坐上了宫车,在北宫里穿花越草,又停在一座石桥边。众人引着她穿过石桥,在桥下泊船的地方停下。又一起上了挂满鲜花和夜灯的彩船,一路涉水而过,终于到了北翕宫。蓁蓁下了船,心中暗暗惊道:这北宫设计如此琐碎,竟用水把几座宫殿隔开,而北翕宫的位置似乎最偏僻,这里已是北宫的最西边了,想要出出进进都很困难哪。
上了岸后,她便安安心心地躲在红纱之下,顺着玉阶一步一步走进北翕宫。如花如玉把她牵到炕上坐下之后,便退了出去,守在仪门外。她虽看不清屋里的摆设,但也略见得一片惊心动魄的红艳之光笼罩在四周,衬得她此刻的身影越发悲凉。
尽管宫外熙攘喧哗,屋内却一片死寂。她端坐在红褥上两个多时辰了,却不见有人来,便稍稍挪了挪身子,扭了扭腰。这时她听见有木轮在地上“吱呀吱呀”滚动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她微微地喘了一口气,还未看到人,一把利剑就迎面刺来,她便略略倾了一下身子,敏捷地躲了过去。若不是她深谙剑术,否则绝对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刺死。
一阵凉风吹来,头上的面纱被吹开。烛光中,她哑然看见轮椅上一张眼含恨意的陌生面孔,他一身锦绣红袍,如夜黑发,虽被轮椅束缚,身手却利索敏捷,似乎准备一剑致命,却没想到被她巧妙地躲了过去。当他准备再出剑,却见风掀开她的头纱,倏尔见到她那张依旧倾国倾城的脸。
蓁蓁看着他,夜翕也看着她,俩人对视了三秒,剑才从他手中滑落,他一脸诧异,眼中的怒火突然被什么浇灭了似的,只剩下惊叹的火花。她淡淡笑道:“为何要杀我?为何又不杀我?”看他的着装和华贵气质,她心已明白,此人非四皇子夜翕莫属。只是踏上和亲之路后,她虽从未对自己的夫君有过任何幻想,但也从未想过他会恨她,以致想要取她性命,毕竟俩人素未谋面,哪来的深仇大恨呢?夜翕见她冷静自若,默默拾了剑,插入轮椅的扶手中,冷笑了一声道:“就凭你是南城人,我便有杀你的上千条理由。”蓁蓁兀自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杀了我吧。”夜翕听了一怔,因笑道:“此刻见你求死心切,我便不想杀你了。”她扬眉一笑道:“四皇子今日不杀我,难道不怕日后我带着母国的千军万马来杀你?”夜翕冷笑道:“你若有此志,那我等着。”
说完,俩人便陷入死寂。红烛还在燃泪,蓁蓁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那红烛一般。但她没有哭,从离开南宫的那天,她便没有眼泪了。走到今日,她才后悔,为什么那日没有从南宫带走更好的回忆,到如今想起来,全是离别心碎的场面,她甚至还没有和陆离好好告别,便已风雨各一边,从此萧郎是路人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