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新丧,天下缟素。
皇宫中各处皆有白绸以示哀悼,各人脸上也多有悲伤之色,但是宛如一层薄霜,浮于表面,未达眼底,更不用说流入心里,与其说那是悲伤,倒更像是淡漠。即便有人真心实意为皇后的逝去而惋惜,那仅有的一点悲伤也被立春时节一片生机盎然给冲的很淡。一国之后生前执掌凤印,统领后宫,何等尊贵,许是心机深重,善玩弄手腕,死后就连丈夫和子女都无几分悲伤。
这日,微风和煦,日光甚好,御花园的花开的肆意繁茂,清晨繁花仍带着露水,晶莹剔透,或清丽脱俗,或娇艳华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有诗云: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
慕安楹就在这一片大好景色中信步而行。她即使早慧,不似同龄孩童一般天真烂漫,也乐意在繁花盛开的时节出来逛逛。正赏花,忽然看见前面临风楼上慕奕彻正倚栏而立,如玉少年迎风而立,似日光下盛满佳酿的琉璃盏,琉云璃彩,高贵华美。待到慕安楹反应过来时,她已登上了临风楼。
慕奕彻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看见是慕安楹,冲她露出了一个笑脸。
慕安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道:“彻皇兄,你发什么呆呢。”
慕奕彻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发呆其实是很难得的。脑袋放空,什么事都不想,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慕安楹仰头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眼底盛满温柔的脸,捕捉到一晃而逝的惆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忽听到有人说:“四皇弟,九皇妹,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怎么样?”
慕安楹和慕奕彻闻声看去,见大皇子慕凌云正朝他们走来,他双眼凌厉有神,英气十足,只是略显狂妄,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慕安楹觉得凌云这样好听的名字真是被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给毁了。慕奕彻和慕安楹向他行礼:“大皇兄。”
慕凌云露出略带嘲讽的微笑:“快别多礼。我适才在御花园闲逛,看见你们二人在这临风楼上有说有笑,便想来凑个热闹。”
慕奕彻面不改色:“适才是在说母后喜爱的花开了,可母后仙逝,再也见不到了。一时悲从中来,无可言语。何来大皇兄所言的有说有笑。想必是皇兄离的远,看岔了。”
慕凌云斜觑了他一眼,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母后仙逝不久,你们就有什么事乐得举止亲密,神态旖旎呢。”
慕奕彻眼中余光见慕安楹恍若未闻,神情自若,心想我这皇妹的涵养功夫又好了许多,他面上仍是一副悲伤难抑的表情:“我正打算以此花写一首诗悼念母后,遥寄哀思。大皇兄不如和我一起吧。”
慕凌云脸上讪讪,有些挂不住:“文大学士常夸四皇弟文采斐然。你皇兄我愚鲁,要想写诗么,还需再仔细看看花。咱们现在下楼近些观赏如何?”
慕奕彻颔首:“大皇兄说的自然是好。”
三人便往楼下走去。慕凌云在前,慕奕彻与慕安楹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慕安楹知道这个大皇子性格最是锱铢必报,这番吃瘪肯定不甘心。果不其然,在楼梯口处慕凌云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仿佛站不稳一样,向后伸手去抓慕奕彻衣袖,这时慕安楹向前半步伸出手臂,慕凌云正好抓着她的衣袖向前猛然一拽,同时侧身回头。这一下兔起鹘落,待到慕凌云发现自己抓错了人,慕奕彻将慕安楹代自己被慕凌云算计看的分明时,慕安楹已经顺着楼梯摔下了楼。
慕安楹本就提防着慕凌云,看到他想要加害慕奕彻时,心里想的是千万不能让哥有事,所以毫不犹豫的上前,待到失去平衡顺着楼梯摔下去的时候,瞥见慕奕彻心疼的表情,她的心反倒放宽了许多,还好摔下来的不是哥。就这样摔到了楼下,迷迷糊糊听到有惊慌的话语声,随后失去了知觉。
慕奕彻赶忙下楼,俯身检查了一下,发现慕安楹的右臂受了伤,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用手臂护住头的缘故,头没事,幸好也没伤着其他地方。慕奕彻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抱起慕安楹,转身吩咐宫人请太医至疏斓轩,又对表面一脸担忧心里暗自欣喜的慕凌云说:“大皇兄若无事的话,我先送安楹回疏斓轩了。”说完,不等慕凌云答复,抱着慕安楹大步离去。
慕凌云看着慕奕彻的背影,切了一声,一拂衣袖,也向疏斓轩而去。
慕安楹醒的时候隐约听到慕凌云在解释说他下楼的时候没站稳,慕安楹扶住了他,自己却摔了下去。慕安楹心想:这样说倒是把他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幸而他这么说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她吸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守在床边的绣屏见她醒来,欣喜地冲正厅道:“公主醒了。”
便看见皇上疾步走到床边。虽不再年轻,却也是丰神俊朗气质卓然的脸上现在写满了关切,他对慕安楹道:“小九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安楹想行礼却被对方按回床上躺着:“让父皇担心了,是儿臣的错。”
皇上摆摆手:“伤成这样就别想着行礼了。你也真是,看见凌云站不稳就想着去扶,自己却摔成这样。太医说你手臂的伤最少要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莫乱跑,莫乱动。”
慕安楹道:“儿臣当时正好站在大皇兄身后,眼见他站不稳,只想着不让大皇兄摔到,其他没想那么多。”
皇上笑着摸了摸慕安楹的头:“兄妹间感情这样好倒是没错。见你受伤,你两个皇兄可是很担心你呢。你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吧。一会朕让人将今年进贡的人参送到你这儿。朕还有政务处理,就先走了。”说完起身向外走去。恭送皇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慕凌云走到慕安楹面前,说:“九皇妹因为我受伤,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现在就回去派人送些珍贵药材给你疗伤。”话说的是内疚,可他的神色语气没有一点内疚之情,反而露出一丝得意和嘲讽。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慕安楹自然不会稀罕他所谓的珍贵药材,实际上根本就没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慕奕彻身上。自从她醒了之后,慕奕彻都是一张冰霜一样的脸。她心里琢磨怎么让他消气,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后讷讷的说:“哥,我想喝水。”
慕奕彻倒了杯水给慕安楹喝,自始至终寒着一张脸。慕安楹偷偷瞄到他的表情,只伸出左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慕奕彻表情不变,开口道:“你明知道慕凌云不怀好意,还往前面凑。摔成这样你满意了?”
慕安楹看到慕奕彻这副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急。她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平时最关心她,今天自己这般受伤,他表面上生气,心里其实更多的是心疼。于是慕安楹一双凤眼充盈着水雾,委委屈屈的说:“我当时只想着不能让哥受伤,其他没有管太多。哪知道竟会摔下楼去,摔的我好痛,现在头还是晕的。哥,你说我的手臂不会以后都不能动了吧。”
慕奕彻听到她喊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却兀自装作严肃道:“太医说休息一个月就差不多没事了。这一个月里,老老实实养伤,否则你的右手以后都动不了,那时你可别在我面前哭。”
慕安楹想笑却极力忍住了,眼睛一眯,扁了扁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流了出来。慕奕彻看到了,无奈的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看见你受伤,我心里比谁都难受,只是该说的我一定要说,以后就让哥保护你,你可万万不要再这样将自己置于危险中。我现下不生气了,楹儿的眼泪可以收起来了。”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的脾气性格早就一清二楚,是以慕奕彻早知她的眼泪是装出来的。
慕安楹听了最后一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才还万分委屈梨花带雨的脸上笑逐颜开,仍有泪滴挂在她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慕奕彻笑着帮她把那泪滴拭去。慕安楹见他笑了,更宽心了许多,手臂的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