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转眼已到农历六月份,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五份子的六月,天气并不是那么热得厉害,只中午热一小会儿,但只要不在太阳底下晒着,随便找个树荫、墙的背阴处呆着,就会很凉爽,呆在屋子里就更不会觉得热了。张栓女家都不需要开窗户——实际上,内蒙古中部地区的农村,窗户基本都是封死的,永远用不着打开——只需将家门敞开,就会很凉爽。再挂上张栓女和她母亲亲手编织的门帘,苍蝇、虫子——内蒙古中部地区没有蚊子,纬度高,又是高原,属高寒地区,不适宜蚊子生长——一概都被拒之门外,地上再洒点水,就会越发凉爽怡人,晚上睡觉都得盖个薄棉被。这么说来,五份子还真是一处绝佳的避暑胜地啊!
张栓女母女编制的门帘真是实用又漂亮,且都是捡别人扔的东西,属于变废为宝。她们母女将捡来的纸——什么纸都有,颜色各异、大小不一、薄厚不同——卷成一个个筷子粗细的结结实实的纸筒,然后用各种能得到的颜料染色。
有些人家里会养殖一种盆栽植物叫“海娜花”,学名凤仙花,这种花朵,女孩子们可以用它来染指甲,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这一抹粉红色,缤纷了多少女子的少女时代!张栓女母女用海娜花将纸筒染成粉红色。
那个地方那个时候,家里大人孩子的衣帽鞋袜,都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编织缝制。自家养的羊剪下羊毛,用一种叫“八吊儿”的简单工具,捻成毛线,再买一些染料,通常有红色、黑色、深蓝色。将白色毛线放在锅里煮,加入染料,就做成了带颜色的毛线,再由母亲织成毛衣、毛裤、毛袜子。做衣服用的布料,是买回家白洋布,也用燃料染出颜色,再裁剪缝制成衣服。张栓女母女用这样的染料,将纸筒染成红色、黑色、深蓝色。
她们将纸筒裁成一寸多长,再用线串起来,两个纸筒之间都用小小的圆的硬纸板隔开,每一串纸筒的长度都和门的高度一样。这样串若干串纸筒,最后将纸筒串密密地钉在一块和门一样宽的木板上,再将木板挂在门上,门帘就做好了!不同颜色纸筒的拼接并不是随意的,而是花了心思的、有规则的,门帘整体上看去,是一个美丽的图案。
农历六月十八转眼就到了。这一天早晨,张栓女掀开门帘,走出了家门。今天的她格外美丽。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脑后长长的麻花辫上扎了一根新的粉红色头绳,额前整齐的刘海下,一双丹凤眼少了点忧郁,多了份难得的欢喜。她穿上了那件珍贵的粉红色绸缎大襟袄,衣服明显小了,袖子也有点短,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她日渐瘦弱,因此这小小的上衣穿在她身上,倒也仍然悦目,不显得不合身,倒像故意做成短款,夏日里显得更为清凉。但是,没有一条像样的裤子搭配,她穿了一条深蓝色缅裆裤,很旧,有点褪色,但洗得很干净,膝盖和屁股都泛白了,且打着补丁。脚上是一双新花鞋,每只鞋的鞋面上缀着两个樱桃大小的粉红色绒线小球。
今天是去看戏的日子!张栓女和刘粉花约好,早饭后在刘粉花家集合,然后一起坐上刘粉花二哥赶的驴车,去往十八里外的二份子镇。
两个女孩坐上了车,驴车行进在乡间小路上。太阳刚刚升起,天气微凉。内蒙古中部是大平原,地广人稀,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看不到边,天连地,地连天。绿的小麦、莜麦、土豆苗,白的荞麦花,都是大片大片的,非常壮观。一路上,两个女孩欢笑着,雀跃着,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这个季节,也正是油菜花开的时节,她们的驴车,正好路过一片油菜地,两边都是一望无际黄色的花海,晨光中,金色的油菜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仿佛都能听见露珠“扑簌簌”掉落下来的声音。
“二哥,停车!我们想下去看看”,刘粉花大声说。
“吁——”粉花二哥连忙给毛驴下达了停车指令。毛驴也是训练有素,听到这声长长的“吁——”之后,马上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栓女,快点!”驴车刚刚停稳,刘粉花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并转过身催促张栓女。
张栓女性格文静一些,她慢慢从车上下来。刘粉花过来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向油菜花地里走去。
她们对于这样的景色,再熟悉不过,随着季节的更替,每年都是如此,所以,纵然景色再怎么壮丽,都没有惊艳到她们。今年是好年景,风调雨顺,庄稼长势喜人,油菜花长得齐腰高。两人低着头,四只眼睛像雷达一样,从一株一株油菜苗上扫过,她们在找寻尚未开花的嫩苗。找着之后,从苗的下部一掰,伴着清脆的一声响,嫩苗就断了。这个季节,嫩苗还很多,只两三分钟,两个女孩每人手里掰了十几株。
“你们俩,行了!掰几棵尝尝就行了,小心被人抓着。”刘粉花二哥朝她们喊道。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两个女孩互相捶打着对方。
“就你馋!”
“你才馋呢!”
“你馋!”
“你!”
“就你!”
“你你你你你——,就你!”
“哈哈——”
“哈哈哈——”
两个女孩打打闹闹、推推搡搡,嬉笑着,从地里走出来,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