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栓女,你想甚了?”刘粉花伸出一只手,在张栓女脸前晃了晃。
“哦,嗯……甚也没想!”张栓女回过了神,连忙说。
“赶紧吃哇,要不凉了。”刘粉花端起包子,朝张栓女家屋子里走去。
“你家总是接济我们,我该咋感谢你?”张栓女望着刘粉花,同样是一起从小耍大的朋友,现在的生活状态差距怎么会这么大。虽说两人亲如姐妹,可老被人接济,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栓女,别这样。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姐妹一样,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再说,我妈说了,以前你家光景好时,经常接济我们呢。”
平时大大咧咧的粉花,关键时候心细如发,并很能体会到别人内心深处的真正感受,尤其对于栓女,说她是栓女肚里的蛔虫也不为过。她明白栓女有着一颗骄傲要强的心。
听粉花这么说,栓女的心里还真是好受了许多,她感激地看了看粉花,嘴角上扬了一下,想笑,但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
她们进到屋里时,臧丑女正坐在炕头纳鞋底。平时张栓女经常和她的母亲在外面捡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但那个年代,尤其偏远地区的农村,人民生活水平普遍都不高,物资也匮乏,真没什么好捡的。她们母女把捡回来的碎布,洗干净,晾干,或做鞋,或拼接着做其他东西。张栓女贴身穿的无袖夹袄,就是母亲用无数巴掌大小的各色布块拼接起来做成的。虽然不好看,但穿在里面别人也看不见,照样非常暖和非常舒服!有妈在身边,再艰难的日子,都能过出滋味,“妈”这个东西,真真是无价之宝啊!
“呦,粉花来啦!”臧丑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忙要从炕上下来。
“姨,您坐着。”刘粉花按住了臧丑女,不让她动,“我家中午吃土豆馅包子了,我妈让我给你和栓女端几个来。”
“唉……”臧丑女的目光暗淡了下来,“我们现在这样子,让你们也操心了。”
“姨,您别说了。”刘粉花按了按臧丑女的手。
大家静默了几分钟,还是臧丑女先开了口:“粉花,姨给你做了双鞋,你看喜欢不?”说着,她从炕头边的窗台上拿了双鞋,递给刘粉花。
刘粉花个子比张栓女矮半个头,但她俩脚一般大,也许因为都是五岁缠足的原因吧,缠足后,脚的大小基本就定了。臧丑女只要照着栓女的脚,就可以给粉花做出来一双合脚的鞋。
“哎呀!姨,您的手真巧!”刘粉花欣喜地接过鞋,仔细端详起来。这双小鞋是用好多碎布拼接缝制而成的,布块虽多,但由于花色、材质搭配得恰到好处,因此杂而不乱,整体看上去,色调明快活泼,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美,正适合十几岁女孩穿,每只鞋的鞋面上还缀了两个樱桃大小的粉红色绒线小球,更是景上添花!
“粉花,快试试看!”张栓女拉刘粉花在炕沿上坐下来。
刘粉花坐了下来,脱下她脚上的小黑布鞋,穿上臧丑女为她做的新鞋。
“站起来走走,看合适不。”臧丑女说。
刘粉花站起来,小心翼翼,迈着小碎步,在地上走了起来。鞋大小正合适,里面软软的,很舒服,两个粉红小球随着脚步有韵律地摆动,煞是好看。刘粉花非常喜欢,她开心极了,她说:“姨,很合适,又非常好看。辛苦您了,谢谢!”
“你喜欢就好。”臧丑女笑了。
“对了,姨,栓女,赶紧吃包子吧,一会儿凉了,”刘粉花坐回炕沿,轻轻脱下新鞋,歪着头,冲张栓女调皮地眨了下眼:“我舍不得穿,等咱俩看戏那天再穿。”
提起看戏,张栓女也立刻来了兴致,心里的阴郁瞬间土崩瓦解,就连眼睛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她挨着粉花坐下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合计起看戏的事情来。两个姑娘越说越开心,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臧丑女看着,心情也渐渐明快了起来,她笑了笑,心想:“终究是没长大的孩子,很容易忘记忧愁。人生若一直十六岁,该多好!”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张二牛的烟瘾越来越大。他变得总是烦躁不堪,经常对臧丑女和张栓女发脾气,有时候甚至是拳打脚踢。他越来越消瘦,脸色又黄又黑。有时候他窝在炕上,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张栓女以为他病了,关心地问:“大——你咋了?是不是肚子疼?我给您倒杯热水。”当张栓女小心地将一杯开水端到张二牛面前时,他一把推开,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滚!”开水溅了出来,烫疼了张栓女的手,不知所以的栓女,怔怔地站在那里,父亲的样子,让她担心又害怕。而臧丑女只是在旁边悄悄抹眼泪。
当张二牛用尽浑身解数又弄到一点洋烟时,他就像饿了三天的人见到肉包子一样,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颤抖着双手,将黄豆大的一粒黑黑的洋烟放在灶台上,下面随便垫一张什么纸。随后,他左手拿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铅笔粗细的纸筒,右手握一根一尺来长筷子粗细的铁棍。张二牛在灶里将铁棍的一端烧红,然后拿出来,快速去烧那粒洋烟,顿时,一股白烟冒起,张栓女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张二牛以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左手迅速用纸筒的下端将那股白烟收拢起来,同时将嘴凑到纸筒的另一端,哧溜哧溜吸了起来。吸过几口之后,张二牛的表情由阴转多云,进而转晴,变化之快,任凭这句“小孩的脸,六月的天”,都望尘莫及。通常是那根铁棍烧红两次之后,那粒洋烟就抽完了!之后张二牛那满足又陶醉的神情,在他的人生当中,是在别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
臧丑女一日胜过一日忧郁,张栓女也渐渐少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