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能够残酷到如此地步,短短几行字,清晰地展现出一个血淋淋的事实。这是一封带血的信件,这信件,几乎将张栓女击倒。
宋来喜的英勇善战,让鬼子闻风丧胆,也怀恨在心。一日,一队鬼子悄悄摸到了刘粉花与宋来喜五份子的家里,将家里的人全部杀害了!凡是当时在家的,没留一个活口,包括牙牙学语的孩子!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灭门!
刘粉花当时不在家,她带着大儿子,正巧去了地里拔猪草,从而躲过了一劫。但是,她的二儿子和那个她视为珍宝的小女儿,连同她的父母,她的二哥、弟弟和妹妹,都不幸在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中罹难!
当刘粉花领着大儿子,挎着一筐猪草,哼着山曲回到家中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她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她带着大儿子住在了三里地以外的姐姐家,生她养她的五份子,对她来说,是个伤心地,今生已无法再踏上那片土地,她从今往后的人生,也许只能是一具带着巨大伤痛的行尸走肉。
后来不久,宋来喜也在一场战役中英勇牺牲。曾经热闹的大家庭,在日本鬼子铁蹄的践踏下,如今只剩下了刘粉花母子二人。
这一噩耗,令张栓女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宋之玉和其他家人听说后,尽管他们没见过刘粉花等人,但也对于这样惨烈的事情唏嘘不已。
当晚,张栓女就临盆了。已经是第四胎,生的过程顺利且时间短,但也仍然是过一回鬼门关。生产的过程中,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粉花家里当天那个惨烈的情景,她遭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当孩子伴着响亮的哭声呱呱坠地的那一刹那,张栓女也大叫一声,瘫软在炕上。她的脸上,早已湿成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孩子是名女婴,取名宋秀兰,小名二闺女。
头几个月,张栓女诚惶诚恐,整夜睡不踏实,好像她一睡着,所谓的“直夹子”就会出来将她的孩子带走,仿佛只要她不合眼,“直夹子”就不敢出来放肆。她尤其害怕半夜听到孩子的哭声,只要孩子半夜一哭,她立刻就睡意全无,马上起身,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动作之快,好像真的在和谁抢夺孩子一样。
刘杏儿和村里的其他妇人都宽慰栓女,说不用紧张,“直夹子”一般不欺害女娃娃,叫她尽管放宽心。
尽管如此,栓女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仍然夜夜小心谨慎地呵护着二闺女。直到三个月结束,孩子安然无恙,张栓女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平安进入第四个月,张栓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总算彻底放心了!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初八,即公历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经过无数先烈艰苦卓绝的战斗,一场历时八年的侵华战争终于以中华民族的完胜而告终!那是一个举国欢腾的日子,奥子卯也不例外。一向稳重的宋之玉,那天就像疯了一样,从外面回来,大叫着: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他笑着,可眼泪却不断地流下来。
五份子有句老话“有小不愁大,就愁养不下。”这话浅显易懂,意思显而易见。二闺女果然长得很快,尤其是在赶跑了鬼子重新获得自由的国土上,她更加茁壮地成长。她渐渐会笑、会翻身、会坐、会爬、会站、会说话、会走路,直至能够在院子里自如地奔跑欢叫,仿佛也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她跟在姐姐桂莲后面,玩得不亦乐乎,姐妹俩虽然相差好几岁,但一母同胞,也是最亲的伴。
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人们生儿育女这件事,完全就是自然规律。在二闺女两岁半的时候,张栓女又要临盆了。
张栓女生下这第五个孩子,是在小年那天的后半夜,小年是正月初七。汗流满面的接生婆将孩子举着,激动地说:
“小子!是个小子!”
守在一旁的刘杏儿,兴奋之余,脸上又显出一丝惶惑。好在这个屋子现在除了孩子,只有她们三个女人。她给了接生婆比平时多一倍的酬劳,千恩万谢将她送走。临出门前,刘杏儿拉着接生婆耳语了好一阵,只见刘杏儿说得满脸忧虑,而接生婆也表现出理解又同情的表情,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最后,接生婆说了一句:“放心吧,绝对替你保密!”说完,便走出家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早上,当桂莲和二闺女睡醒后,刘杏儿对她们说:“你妈妈又生下个女娃,你们俩又有个小妹妹。”
两个女孩一阵欢呼。
她们穿衣服起床后,刘杏儿按照道士教的方法,把一个大竹簸箕,扣在炕上,然后让桂莲和二闺女钻到里面,将她俩扣着,然后她问她们俩:
“你们说,你妈生下个闺女还是小子?”
“闺女!”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完两个人叽叽咕咕笑了,好像在笑奶奶什么记性,刚才不是告诉过她们了吗,又问一遍。
“好!”刘杏儿很满意,“出去以后和人说,就说你妈又生下个闺女。”
“好啊好啊!”
刘杏儿这才将簸箕拿开。
于是,只一个时辰,奥子卯全村人都知道了张栓女为老宋家又添了个女娃。
刘杏儿给这个孩子取名“三女子”,她深信,如此这般,一定能骗过“直夹子”。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恶鬼斗智斗勇,保护好这个金贵的孙子!
不知是不是刘杏儿的这些方法真的奏效了,反正“三女子”健康茁壮地成长着,三个月危险期内,没有一点闪失。
“百岁”那天,早晨起来,一家人,尤其是刘杏儿,兴高采烈,仿佛成功打破一个困扰了很久的魔咒一样,有一种重生般的轻松和喜悦。她告诉桂莲和二闺女,“三女子”其实不是妹妹,是弟弟。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奥子卯又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乡亲们啧啧称赞,并表示这么做是对的。
“三女子”这个名字,叫了整整一百天,被用来欺瞒隐藏在暗处的“直夹子”。在百岁这一天,它终于完美地完成了它的使命而光荣谢幕。取而代之,“宋秀堂”这个名字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个名字,不用说,是宋之玉取的。在那个年代,他已属于老来得子,而且得子路上是这样多舛,他把这个白白胖胖健康漂亮的儿子,疼爱到骨头里。
这一天,对于秀堂来说,仿佛是再一次诞生。他戴上了白银项圈和手链,穿上红色的肚兜,被刘杏儿抱着,在村子里散步。不得不说,秀堂长得十分漂亮,才刚刚百天,已是模样出众,大帅哥形象已是初具雏形。他面色白皙,宽阔的额头下面,一双大而有神的丹凤眼,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张栓女,高挺秀气的鼻梁,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就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并且将之发挥到极致,单从容貌上来说,他无疑是自然界的杰作。
所有见到秀堂的乡亲,第一句话,都是赞叹他出众的容貌。后来在宋秀堂的人生中,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都被他的外貌或震撼或吸引,这为他的人生带来了机遇和色彩,同时,也给他增添了许多无谓的烦恼。
费尽周折得来的儿子,终究没有让全家人失望,并且,整个家庭都引以为豪。在全家人无微不至如众星捧月般的关爱之下,宋秀堂一天一天长大。他虽然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但却并没有被娇惯出坏毛病,相反,他聪明懂事,循规蹈矩,表现出超出同龄孩子的聪慧和教养。可以说,宋秀堂是集俊美和智慧于一身的少有的孩子。因为他,刘杏儿夫妇和张栓女夫妇被奥子卯村的乡亲们强烈地羡慕着,大家都说他家祖上该积了多大的德,才能生养出如此出众的孩子。刘杏儿夫妇和张栓女夫妇表面谦虚一番,但内心也确实喜不自胜,她们也渐渐相信了自己家祖上一定是积了大德,因此也万般感谢自己的祖宗,逢年过节,去祖坟烧纸上香祭拜得更勤快更虔诚了。
不得不说,在张栓女身上,有着很严重的封建思想,比如重男轻女。这也无可厚非,她不过是生长在民国末年的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的见识也只能在这个层面上。因此,她尤其疼爱秀堂,比对桂莲和二闺女的疼爱要多很多。而秀堂又是如此优异,几乎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他的异常俊朗的外貌和聪慧,以及外人无上的羡慕,将栓女内心是人都有的虚荣喂得饱饱的。因了秀堂,她内心的伤痛渐渐痊愈,她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发自内心深处的真正的快乐。
公历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中国历史开启了新纪元,中国人民的生活翻开了新篇章,张栓女的人生似乎也正在踏上通往幸福的大道。
然而,命运还是没有饶过张栓女,这一次,她及其全家的命运又将发生重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