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涛说这种事在中国农村有很多,我赞同他的看法,这种事不止局限于农村,在所谓的文明城市里也屡见不鲜。
汪涛问我,准备怎么写,我说如实写。
汪涛央求我别写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不想再给儿女添麻烦了。我严肃的回答老人,不可以放纵他们,他们必须改正,要制止这种现象在社会中继续蔓延下去。它已经够泛滥的了,继续下去可能会冲跨整个民族。
这时推门而进的另一个老人朗声的重复了我的话语。经过汪涛的介绍来者就是张铭。吴书洋没有坐下去的意思,感激的望着我,澎湃的抨击着这种残酷现实的残忍。他已经恨到了极点,假如他有一把枪,有足够的子弹,他会打死所有不敬不孝之人。
吴书洋邀我到他家里吃顿便饭,我看他是个性情中人,不便拒绝,就随着他去了。我们两老一少就着一盘花生米、一盘青椒炒鸡蛋、一盘咸鱼、一盘红椒炒土豆,一杯接一杯喝着本地酿造的高度数的劣酒。
借着酒劲,汪涛老人说出了儿子们的难处。
老大虽然有家商店,但数数这条街上一共多少家商店,不多不少,才十七家。方圆十里内,这种所谓的‘商业街’林立遍布。自古以来,农民都以节俭为生,买什么都挑这选那瞻前顾后。如此密集的商店,如此稀疏的顾客,生意从何而来,幸好房屋是自家的,不用交房租,不然生意举步艰难了。大儿子一共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儿子,最小的是女儿。大儿子今年二十七,南京大学毕业,这孩子争气,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做技术尖兵,工资丰厚。现已经买房结婚。这孩子算省事的,他读书时平均每年生活费不到两万,买房首付由家里长老,以后家里再负责十万块的分期付款。结婚花了五万,全由老爹老妈垫付。这样下来,这份任务算完成了。二儿子,中学毕业后去当了兵,当兵明说那是保家卫国,然真正原因是为哥哥着想,宽松一下家里的经济状况。这孩子明年复原,也到了盖房子娶媳妇的年龄了,一系列下来,没有二十万迈不过这个坎,尚且他哥哥分期付款的钱还欠六万。他的复员费只够在村里盖四分之一房子的,剩下的钱从何而来,唯有挤父母身上的血。小女儿好对付,中专两年后,听说苏州有个工业园区,待遇挺好的,就奔赴前线了。你说,靠这一个小商店,老大的生意能好吗?在外人看来老大的日子有滋有味,自己做生意有头脑,子女争气,但他肚子里的苦谁又知晓一二。
老二开拖拉机的时只有十六岁,一开就是十年。往各个工地送砖头石子每天赚的钱从当初的二十三十涨到九十一百。老二天生节省,而且又娶了个同样会节省的老婆。一路攒下来的钱,加上部分银行的贷款,硬是买了村里第一辆中型汽车。给别人送货拉货,生意时有时无,就像刮风下雨,凡人琢磨不透。这辆车赚够本钱用了三年,六年后又换了这辆半挂。买半挂时又是倾家加贷款。同样是三年赚够了本钱。这几年几年算下来,便到了三年前。老二同样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最小的是儿子,中间的是丫头。老二是有骨气的人,供应大儿子大女人都上了大学。二儿子在读高中,走进大学也是时间的问题。虽不是什么牌子大学,但好歹三个子女都变成了文化人。大儿子毕业后在市里一所高中教书,现已结婚生子。买房娶妻费用皆出自父辈之手。女儿也已嫁人,老二好脸面,嫁妆也花了不少。老二现在年岁也不小了,开不了几年车了。如此一来,老二和老大一样,挣得钱多,花的也多,手头上剩余的钱还真不多。加上还有一个昂着头‘嗷嗷待哺’小儿子,责任任重而道远啊。
老三是个愣小子,他没有走老二的起步路,直接拿了驾照,成了他二哥的司机。一段时间后,老三开车技术精髓了,或者说亲兄弟明算账,再或者说兄弟赚钱分外眼红,再再或者是听了老婆的枕边话,老三罢工不干了。老二老三因这事吵了起来,险些动了拳脚。之后,老三拿了同样的薪水给别人开车,见了二哥连话都不说。老二几次登门致歉,都被拒之门外。几次下来,老二火了,两家自此‘断亲’。老三给别人开了几年车,有了技术,有了经验,也有了买车的意愿。他跑去大哥那里借钱,老大当时正在筹集给儿子买房,只借出了老三所需的三分之一,这在老三心里跟没能兑现一个味儿。老二有钱,但老三够骨气穷人不登富家门。一气之下,借了地下钱庄的高利贷。车是买来了,却生意不好,一年后,生意有了起色,可偏偏又出了事故,车废了,连本钱都砸了进去。兄弟到了生死的关头,所有怨恨皆抛弃。当时老二正筹备换半挂骑车,老二心一横,挪用了准备换车的钱,帮了老三一把。老三感激的哭了。老二受感激下,一口气,又将自己正开着的半挂赊给了老三。老三感激的牵着老二的手,说爹再好,也不如二哥好。兄弟间,热了这个,就要冷了那个。在这件事上没有出多少力的老大,事后引起了老三的反感,于是乎,这两家的梁子结了下来。老三不愧为老三,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光罚款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老三折腾来,折腾去,日子就属他紧巴。
三个哥哥创业的过程,老四还小。别看老四年龄小,但眼光远,着眼于未来,走进了全国有名的厨师学校,在那里学了‘满汉全席’,拿了证书,也抓住了一个本地女孩的心,成功的‘嫁’到了那里。女孩拿了出了多半的钱,老四凑集了小数,开了这家餐馆。老四年少没有主见,一切都听老婆的,而老婆又是一个攀高的人,不愿拔身上的一根孔雀羽毛。
如果没有老四的媳妇,兴许还没有闹到老人无人赡养的地步。她不赡养老人的理由是,兄弟四个就老四从他爹那里拿的好处最少,理应给的最少。老三媳妇马上跟上了,说就数他家穷,理应给最少。老二媳妇说,她生那个小子的时候,老人连一分钱都没有花,让他家花大头,凭什么。老大媳妇不爱说话,双手拿着木棍,只要这三个娘们说自己的不是,就给谁一棍,理由是老爷子住在她家,不收房租,就算抵了饭前。说来说去,吵来吵去,打成了一团。闻讯赶来的四兄弟,见状各帮自己的媳妇,于是状况升级了。
老人那个心酸啊。流着泪,离开了老大的家,在这里盖了这个小房子。
千万不要以为,他们兄弟四个都是独自创业,他们的那一件事也少不了父亲的帮助。老人开了几十年的采石场,钱都长翅膀飞了不成?他只学会了付出,没学会享受。
不知不觉我醉了。
当夜我留下过夜,第二天一大早,报社接我的车来了。我偷偷的在汪涛口袋里塞了四百块钱,上车,走了。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我在想。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和幸福。但对于我们国人来讲,养老问题成为大多数国民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当赡养父母与生存压力并存的情况下,到底父母会不会变成子女肩上沉重的大山呢?在这个转型期里,各种因素层层叠加,给不同的人们带来各自的挑战。中国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最孝顺的民族,可其实是最不善于孝顺的民族。每个人都应该反省一番,做一个实至名归的孝顺人。
回到报社后,我用四个小时写好了一篇报道,名曰《人,别忘了恩情》。这篇报道登载在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几天后,我得到了好消息,忘了恩情的那些人懂得了恩情。隔了一天,我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何艳丽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对我感激了一番,还说男友和她去了苏州,两人准备在那找工作,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第一次‘办事’的圆满成功,得到了主编的赞许,同事的羡慕,朋友的表扬。我称心如意,忘记了开始时的那些不愉快。
我准备忘却不愉快,可不愉快走了两步后,回头找到了我。两天后,我在报纸的一角看到了关于描述X镇变化的新闻。它藏在角落里,仿佛故意在躲我。我审看了一遍,净是夸赞,没有半个贬词。
管丽芳所撰写。
这夸赞令我历历在目的回忆起X镇的那几位绅士对我做的一切。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这样的家伙能营造出一个完美世界。
我脑袋一下子冲了血,没法利用思维去琢磨想象。甩开报纸,拍案而起。
我迎面看到了管丽芳的笑脸。这笑脸是专程送给我的,而且等我等的有些时候了。像是一个成熟的大姐姐,献给一个淘气的小男孩。
这笑容的威力真大,我的壮志豪云土崩瓦解了。我忘却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现在又想要做什么。
我应该坐下。我坐了下来。被揉捏过的报纸残骸印在了我的视线里,但我却想不起来,报纸与我何干。
管丽芳的笑容并没有放掉我,跟在了我的视线里。而且越笑越甜,甚至有些妩媚,令天下男人防不胜防。
“我想,我们应该去约会。”管丽芳的脸贴着我的脸不足二十公分,从嘴里发出的气息都扑到了我的脸上。
平日里自以为是阅女无数的我,眼下除了脸红别无他处。管丽芳很美,加上书卷子气的美,超吸引人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她更近一步说话。
我一动未动,欲望促使我渴求她再近一些。
“我们走吧。”她伸出手,牵起了我的衣袖。
我站起来,像一具行尸走兽一样随她走了。报社走廊里大厅里办公室里都没有一个人,仿佛这是我们俩人的世界。其它人都现身于另一个世界中了。
出了报社,被阳光一照,被清风一吹,我现出了原形,魂归体内。
管丽芳是神,我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我。
还是一张笑脸。笑脸在阳光下褶褶发光
“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她淡淡的说,牵扯着我衣袖的手并没有松开。
我没有回声,心里在酝酿一种可以炸破一切的物质。
“你需要矜持,情绪爆炸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睿智男士的身上。”她深意的说。
我的导火索被这席话拆除了,剩下了一个空壳。
她继续步伐,将我带进一家小餐馆唯一的包厢内。我们对面而坐,她点菜,点酒,一套服务。
我像一个呆瓜一样坐在那里。
少顷,酒菜端了上来。老板兼跑堂由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敲门、开门、走进、摆菜、放酒、走回、关门、消失。
只有四盘菜,这不少了,来此谁也没有吃的兴趣,只是找个地儿说话。菜上的堪称神速,似乎是早就炒好等着我们的。
包厢的隔音真好,听不到外面车水马龙的一丝响声。包厢内静的掉一个绣花针都听得真真切切。
管丽芳一直都在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具古老的化石。
我则在对着那瓶白酒发呆,脑子里全是童年往事,似乎今天在我身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孩童。对面的大美女是谁?我不认识。
如此,过了大约十分钟。
管丽芳的一个口哨扭转了局势,这个口哨就是为扭转局势而生。
我迅速的长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