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心里惶惶的。不知道干什么,走进社会,工作、结婚困扰着同学们。工作不知道在哪儿,结婚可是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有同学十几天不归,宿管根本心不在焉,查寝也是敷衍了事。我根本连衣服都不想洗。完全没有了学习的热情。
我提前三天休了十一长假。踏上东去的列车。我要去找戚珺珺,他现在改名叫戚守军,在烟台上军校。我想我们应该互相说清楚,隐约觉得我应该道歉,而他也应该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从开始到结束他从没说过喜欢我。
下午4点多坐上车,拥挤的程度让我一上车就很害怕。有人拉我小包的拉链,现在根本记不清那人的脸,我气愤的瞪他一眼,根本忘了害怕。可是小偷为什么马上就不见了,人那么多。我心有余悸,艰难的往前走了两个车厢,站在一个空挡,喘口气儿。我旁边的老奶奶搭腔了“闺女去哪儿啊?”“去烟台看同学”“那还远的很那。”我没吭声,奶奶旁边一个男的说:“没座位吧?那就呆这儿吧,都可多人,我帮你吧箱子放上面吧?”我点点头,他站到座位上把行李架上的大包、编织袋挪了挪,轻松提起我的箱子放了上去。
我松了一口气“刚才碰到小偷,拉我的包拉链。”我对着老奶奶说
“哦”,老奶奶不以为然,旁边问道:“你咋处理的?”“我瞪他一眼走了.”
“做得好,他们很少单独上车,肯定有同伙,没丢东西就好。”“这个奶奶到兖州下车,是最近的。”我不明白,他接着说:“大概明天十点多。”我的头嗡的响
“你坐一会,我上厕所”。我不能考虑太多,不然站到兖州,我怕中途要去医院。我没有推辞。但有些不好意思的坐在他靠窗的位子上。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和老奶奶分享自己带的果干,果冻等,聊的可亲热了。他顺势挤在老人旁边,叫我别起来,还说他跟老奶奶都比较瘦,等会过郑州一样会有人挤,现在挺好。我感激的把自己带的杂志让给他看。翻出笑话讲给他和老奶奶听
他叫隋堂跟我的目的地一样烟台。这个稳重、干净的男孩子已经上班三年了,居然比我还小一岁。什么都比我知道的多。嗯,原来我们生活的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机构叫路灯管理所。“既然有专门的人管,为啥还是有路灯亮到天大亮,有的地方时亮时不亮。”“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不亮路灯的地方尽量不要走,非走不可记得找人送。”他像个大哥哥,郑重的交代。隋堂说的事情很新奇,我笑的腮帮子都疼了。
可是我到菏泽的时候已经有些不舒服了,车上已经没有水了,人太多,售货的车挤不过来。嘴里起泡了,嘴唇也有些肿,我感觉重了些。隋堂叫我别再笑了。
趴在座位上睡了一会儿,好受了很多。好不容易熬到济南。老人已经下车了,座位上是我和隋堂。
他跑了好久找到列车上的医生,没有拿到药,只拿到一杯水,也好,我苦笑,我知道我没关系,隋堂会管我。到兰村,隋堂毅然带我下了火车,早晨5点钟,凉凉的风,出站口稀稀拉拉的几辆三轮。我禁不住冷了。“我咋觉得5点应该没这麽亮”。“这边比你们那亮的早。”隋堂一手拉着行李,我的箱子,他的小旅行包。走前面,去签证下趟车。
好容易叫开一家诊所的门,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花白的头发,手里拿着眼镜,看到我才打开门,摸了摸我的头,拿过一个体温计,自己去后面洗脸去了。旁边一个隔间有两张床,有输液架和稀稀拉拉的两排盒装的瓶装的药品。隋堂收拾了一下另一张床,我软软的窝了进去。他拿了毛巾去后面。
大夫进来的时候我睡了。但是隐隐约约还是听到说我烧的很高。是的,我浑身都痛的。打针、喂药都是隋堂,扒下牛仔裤打针时候我是知道的,也只能软软的靠着他,张嘴、吃药。然后睡了
醒的时候是下午了。隋堂高兴的给我倒水,温度不高了,又问我有没有胃口,去隔壁让人家给我下面。对着我就说:“你也没说你同学是那个部队的,我都没办法找人,都想找个电话打到你们学校。吓死我了,睡了一天,要不是大夫说你没事,我真要找派出所了。”我们萍水相逢,他那么照顾我,看病的钱一毛也没让我出。“你的钱留着给前未婚夫买礼物吧,他们常年在部队,见不到女生,你去了大家都会很高兴,带点礼物是人之常情。他们领导肯定会欢迎你。部队有招待所,还有医务室,人家的药是不要钱的”
我看到他好像下巴尖了些,还稍微有些胡茬,挺直的鼻梁有些发红,眉头有些蹙,眼睛里是什么我不清楚,只看了一眼,瞬间心慌,我有些怕,赶紧低头。心里毛毛的,也很感动,我不是小孩子,那里面是什么,我清楚的很。诊所的后院是个小院子,厕所在角落里,水池在后门边上。墙上有一块镜子,黄旧的木框,左上角有一枝红梅花和一只黑色的鸟。挺清楚的。我洗了脸,拿出牙刷刷了牙,对着镜子梳梳头发。嘴巴没那么肿了,还是噘着,嘴唇厚了些,泛着不正常的红。隋堂粘我旁边,眯着眼。大夫进来看到我有些吃惊,对隋堂说:“外面冷了。”他马上拿出一件连帽的针织衫,给我穿上,并且戴好帽子。“这里是三不管地界,你的脸会惹祸的。”我当他开玩笑,只笑了笑没吭声。一大碗汤面,什么味都没有,几片青叶子。我勉强吃了几口,剩下的隋堂几大口就吃完了。买的煎饼薄薄的黄黄的,很酥脆。我没有胃口,隋堂只看看,塞进包里了。拿了口服药,我们去车站等车。走了几步没力气,我随意的拉住他的衣服,他很随意的抓住我的手。
车又晚点,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想了想还是不敢靠在他身上,虽然我心里觉得他是愿意的。上车前随意吃了两口煎饼,又吃了药。到烟台的时候又是早上五点。隋堂没有说话,把我带到汽车站。
“你吃这么多苦,来看他,不让你去是不行的,再说你的身体要到哪儿检查一下,我回厂里一趟,顺便报了车票,下午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不管几天一直等到你回来,就算你忘记我,你回西安还是要从这里下车。他跟着你,你不用理我,我看到你安安全全的回去就行了。”他没有松手,我也没有动,等下一趟。
我到戚珺珺的学校的时候快中午了,放假了,校园里零零落落的男生,没有女生。洗衣服的,打球的,运动场上各种花样。我直接找到戚珺珺的宿舍。他没有太吃惊,但是很高兴。抬了胳膊想抱我,我扭身躲了,他转身翻我的包,我只好尴尬的说买了两条烟,不好带,忘车上了。
午饭是在宿舍吃的,他们在食堂吃完,给我带的。土豆、豆角、方块的肉。在六个男人面前我低头吃完午饭,又吃了药,躺倒在他的床上睡了。他和室友都出去了,说是去看电视。
我醒的时候,屋里没有人。两个战士在门口躺椅上说话:“不是说吹了吗,咋又来了?”“大概是听说考上这所学校,后悔了,”“有啥后悔的,人家长得那么漂亮,又是大学生,你以为是你们家那个村妞呢?”“那指不定是啥呢,现在大学里都是什么呀,都找有钱的,晚上开着车在学校门口等。能有啥好事啊,指不定让人家给甩了,想起戚守军来了,反正是捡破烂。”“还带着药,指不定刚做了,跑这儿找安慰来了。”旁边的不吭声,我如雷轰顶跌坐在床上。气愤的想杀人。想到隋堂,又觉得没那么冤枉。脸上有点痒,一模满脸都是泪。头还是晕晕的,心里却明白:我根本就不该来。
听到外边有人说话,我赶紧擦了把脸。模模糊糊戚珺珺回来了,看到我马上说:“走,我请了假。”他没有客气,直接揽住我的肩。然后是学校后边的一排平房,部队招待所。我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和脑子里全是刚才两个战士的话。
房间里没有表,我不知道时间。又不好问,只好说:“咋吃饭啊?”“晚上指导员说加菜欢迎你”,想起中午的饭,我立刻开口:“不用了,我不住这儿,我要回去。”“回哪儿?不高兴干嘛来呀?”我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他又说:“你别想太多,不管以前怎么样,我以后对你好,我毕业肯定去北京,家里都安排好了,你毕业先过去,随便找个工作等我,我肯定让你满意。”他心里有几分认同同学兼战友的话,或者根本就是那么想的。他脸上没有笑容,眼睛里没有火,不对有的,说着就猛一把抱起我。我想不明白那个一脚踹不出个屁的戚珺珺哪来的优越感。顿时心凉凉的:“我有男朋友,就是快毕业了,正好来这边玩儿,顺路看看你,该回去了。”看到他一脸的惊诧、不可置信。我爽。
出了学校,幸好还有长途车。
天黑了,车站昏昏黄黄的亮着灯。隋堂蹲在汽车站台阶上,手里一支烟,换了衣服。他一眼看到我,快步走过来,一把接过箱子,一手揽住我。
烟台山宾馆。
我的嘴巴又肿了,可是我感觉不到他的身体,他只是捧住我的脸,不住的吻着,我只好伸展开腰身贴过去。我是第一次,我可以拍胸脯保证,他也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发出的“呀”的声音,立刻让我想到我第一口蛋糕的感觉。
接下来的五天,海起浪了,啪啪的打着岸边,海港的腥味怎么也掩盖不了海鲜的美味。我们没有去什么大酒店,都是在海边的小村落,人们的话我听不懂,但是不影响我的好心情。烟台山的寄居蟹那么可爱,穿着连体衣站在海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生吃活虾的男人,一点都不野蛮。青岛栈桥边冲浪的感觉那么刺激,我也见识了海滨的豪华的别墅。我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生活。
望海楼的石头很干净。洗出来的照片我都看呆了,原来我这么漂亮,摇曳的身姿,飘飘的裙子。又买了那种酥酥的煎饼,还是不好吃。隋堂叫人帮我拍了很多的照片。
回学校的时候,他送到济南,说:“我下车了,不管是工作也好,朋友也好,哪些不了解你的,不要理他,你别着急找工作,要挑一挑,收入是关键,我们厂里几百号人,才一个大学生。你喜欢哪个城市,到时候我也去,我到月底去看你。”
以前我很羡慕那些整天黏在一起的同学,此时此刻一点点也不羡慕他们,因为隋堂有电话来。我忙着找工作,很顺利在一家制药厂找到一份医药代表的工作。同学们都不理解,我根本不解释。培训的时候我恍然,更坚定了做这份工作的决心。隋堂没有来看我,但是他有电话来,他说,在办公室,领导都走了就他留下来整理资料,是故意等他们都走了,好打电话。我知道长途很费钱的。我想到那份工作的待遇,心里美滋滋的。
又接到隋堂的电话是在下午,大概他们那边亮的早,黑的也早,我知道他从办公室打过来的,“月儿,我快死了,我妈说咱俩不可能成,你是大城市的公主,我是小地方的打工仔,一辈子也买不了房子,只能在家里找一个。我不能耽误你,你马上毕业了,有好工作和好单位别考虑我,凭你的样貌找个领导的孩子没问题,甚至因为孩子的婚姻都有好单位要你,我不能委屈你,你也一定不要委屈自己。我没有能力照顾你,你要找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找一个不委屈的家庭。”
电话好像打了很长时间,因为天都黑了,模模糊糊的我看到了星星。我晕过去了。
西安的冬天很冷,夹着风,很早就下雪了。我踏着雪走在校园外的马路上,浓密的泡桐一点都不浓密了,干干的叶子还挂在树上,也有的落在雪地上。三三两两的孩子嬉笑着,抓起雪球扔来扔去。围墙外一个低矮的小脚门,门边黑灰的砖墙上贴着一张已经快变成黑色的红色的羊皮,看不出来是什么图案,隐约是个酒鐏,刻着图案的。我掀起厚厚的门帘走进去。大学四年我从未走进来过。
里面亮着灯,没有柜台,靠里边是一个书桌,一台很亮的台灯。一个看不出来脸色的老人,带着眼镜在灯下凝神工作。两边墙上靠下一排是手掌大小的小人:怒目而视的青蛇、白蛇姐妹,狼狈而卧的许仙、脸盘饱满却蹙眉的林黛玉,弯腰嬉笑的贾二爷、调皮的祝英台、英挺的梁山伯、红佛女虬髯客。往上一排人物长高了些许,也繁复了很多,身着战袍的岳家父子、神态各异的梁山好汉、草船借箭、居然有五丈原,地毯上是星星点点的烛光,仿佛是指引指引魏延的路灯。骑马狂奔的是刘秀。我耳边响起高亢的秦腔,是《郑晓娇》:“满腹悲怨无处诉。”我的泪有处诉,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