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得踉跄,且行速极缓,拓跋延回过头时她还仍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借着荧荧之光,首先入眼的即是一双反折出光芒的纤纤睫毛,不似大众眼中的美人之睫那般长且卷曲上扬,此人之睫毛中长,纤直;眼睑半合,深情略显出苦楚,隐隐有汗珠浮出那一片莹白胜于羊脂白玉的肌肤;细颈之下为一层荼白交领,肩罩样似鹤氅之衣一袭,即便衣裹双层,肩头处依然在灯光下阴阳切割分明;其人额面光洁,长发如同一未完成的反绾式惊鹄之髻,两道长辫自后顶泻下,汇入本就未被向上挽起的青丝一同,直直垂落到腰间,恍若一道黛色有灵之瀑布。
随着她那不顺畅的步伐,长发有些被拨乱,拓跋延方想伸手去扶助那见辄知弱的细瘦身躯,却不想,那少女却已在黎明之间消去了身影。
拓跋延讶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那个幽幽的身影仿佛又在不远处显现出来,步履依旧磕绊,不过几步之后,接而遁形者再。
讶异之余,此刻拓跋延内心蒙上了些怖意,直至那“幽灵”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不再显现,拓跋延方喘息着回神过来,开着嘴想大喊“有鬼”,却依然出不了声。
半晌,拓跋延恢复如常之后才察觉到许多异样,抬腿向着“幽灵”消失之朝向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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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敔棠此刻简直想笑。
竟然如此……失了棠源的庇佑,祁人就只有以如此不堪之态存在么……哈哈。
形似残损,趔趄之中竟还磕碰了世人……这要她何以对待她那一颗天人一般高傲的心灵?
方出了莲山之时,祁敔棠曾是满心获得解放的快意,即使是同一片棠木林,在其眼中亦是于棠源之外观赏来得更加秀丽自然。
至此,仅只为她涉尘以来的第四个日头,就已饱尝离棠源之艰辛,这也令祁敔棠不禁开始思索,为何每隔几十年都会有受命者涉足尘世去寻鉴,而到最后又需返回棠源,带领着棠源之中不谙疾苦的祁姓人们反复一圈又一圈旧事的轮回。
祁人于棠源禁足百年之由无可拒,百年之后作为天命所定之入世祁人,祁敔棠曾经自负认为,这一圈轮回,齿轮卡到她这一个叛逆格上,她将被赋予将祁人之命强行偏移出此循环至轨迹的能力,而这也该是天所赋予的。
可现下已生出如此事实,罗盘特地指认她为此一代的入世之祁人,莫不就是为了让她认清,除去避世棠源之外祁人无处可归之实?她即便再有何等之不甘、何等之愤懑,也仅存下一个循规蹈矩地谨遵旧例的选择了罢?祁人无故被困百年,也不过是天命之疏忽一时罢?
脑海之中思绪千回百转,中还是归于原位。
祁敔棠只得认命。
梳理清晰了思路之后,涉尘以来持续不适的精神与躯体安抚似的得到了一丝舒缓。
敔棠略微得到放松,眼睑渐渐完全掀开,额侧面渗出的大颗汗珠在眼睑翕动之间随之滑落,擦过眼角,打落到衣襟之上,咸涩如同泪水。
“哈哈哈,哈哈——”
可是她在笑,高仰着面嘲天,鹤氅滑落半边肩。
“呵呵,呵……呵。”
笑声遏止,祁敔棠放下她的头颅,方才的一幕情景,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桀骜一般,脱去了她所有逆天命的勇气。
此刻,她只有怔愣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街巷的尽头,眼底有着的,是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苍茫、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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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池!”
拓跋延在这一片陌生之地寻着那时消时现的“幽魂”奔走了又是个把小时,料想不到最后却是转悠到了中央基地的门口,向不知何时就已到达此地的溯安招呼道。
溯安着实是倦了,就着中央基地外围的一圈树荫枕草而寝,闭目安憩。
听到拓跋延的喊声溯安也不开眼不起身,还是那样安然地卧于树下。
“鱼池,鱼池!”拓跋延以为溯安睡熟了没能听见,又喊叫两声。
在早晨宁静氛围之中拓跋延过于突兀的大喊,引得溯安略微皱起眉。
快到溯安身边之时,拓跋延想了想,伸手从身后的物资包里拽出一纸袋煎饼,翻着白眼递了出去:“喏,早饭没吃吧还?”
溯安不想搭理这扰人梦的家伙,依旧没有睁开眼,只可惜腹中一“咕吱——”的肠鸣声出卖了他。
“咕——”
得,又叫了一声。
这回溯安是真的不愿意见到拓跋延了……太糗了。
见到如此罕见之况,拓跋延憋住一腔贼笑,强行控制住表情,抓着袋子走近溯安,惹得溯安闻见袋子中传出的咸香味又是一阵肠鸣。
溯安的面色又沉下去了几分。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拓跋延愈离愈近的气息,尤其是那时而控制不住因笑从嘴中扑出的气流,更是给他添了几分恼。
于是,待拓跋延完全到达了溯安跟前、并弯下腰打量他的表情且还持靠拢趋势之时,溯安以双臂猛地支起上半身,眼中带着恶气狠狠地瞪着拓跋延距他不过十余厘米的面门。
拓跋延如惊弓一般被吓到了,向后一窜,捂着脸跳出一大截,险些把那一袋子煎饼甩飞出去。
让拓跋延也糗了一番,溯安达到目的心下意满,这才在拓跋延略涵愤愤的眼神之中缓缓地起身,提步朝着拓跋延跳出的方向走去。
拓跋延自觉矫情,于是放下捂住脸的手,将抓着的早餐递了出去。
看见纸袋上沾着的油迹,煎得焦脆的饼身,溯安迟疑了会儿,他素来极少吃这些油腻食物的。
不过瞥见拓跋延对他迟疑的不解之神色,溯安还是接过了纸袋,当着拓跋延的面咬下一口,示意接受他的好意。
拓跋延免费附赠出一个笑脸。
溯安一面吃着他带来的早点,一面又是于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转而合上眼眸。
拓跋延也只当他是精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