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农村学校开的课程只有语文、数学、思想品德外加音体美,一上初中,英语、历史、地理、生物、政治等新开的课程一拥而上。书瑶是个慢热的人,对新开的课程接受不是很快,尤其历史,上完初一一年,每次都挣扎在及格线上,用郝佳的话来说就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倒是数学,一直是她最爱的课程,从小到大,分数总保持在九十分以上。
上初中一年来,已经有两个数学老师带过他们。第一学期是头发花白的郎老师,满脸皱纹,性格幽默,课讲得也不错,大家在背地里管他叫“老狼”,后来被郎老师听到也并没生气。第二学期“老狼”退休了,同学们都很惋惜,有人在讨论是不是他们太淘了,老师才会这么急匆匆地退休?新来的王老师刚刚大学毕业,白皙的皮肤眯眯眼,一口外地口音,上课时老爱说“拿出白纸做练习”,结果到了同学们耳朵里就成了“拿出被子做练习,”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调皮的男生们还禁不住浮想联翩,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哈哈哈…”郝佳的大嗓门一次次压倒众人。
“都别笑了,好好听课吧!”班长赵恒见新来的老师憋红了脸,急忙站起来维持秩序:“郝佳,就你嗓门大!”
那是一个长得酷似吴奇隆的男孩子,同时也是班里的体育课代表,学习不算是顶尖,体育不错,打篮球灵活得像只猴子。
王老师的课讲得还过得去,同学们的耳朵也听惯了他的种种奇怪发音。也许是太年轻了吧,王老师情绪波动很大,而且也不善于掩饰,脸上总是阴晴不定。同学们开始种种推测,大多都和恋爱有关,好事的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王老师以前在北京念师范,由于吃不消那里的消费,就和女友约定一起回小城镇教书,说好他先回来安顿,女友随后就到,可是他回来快半年了,女友迟迟不愿回来。
又是一个悲情的故事!书瑶虽然不完全相信传言,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息。
初二刚开学时,王老师的情绪更低落了,整日没精打采的,像是丢了魂,一周的数学课讲得零零落落的。第二个周一,数学课已经上了十分钟了,还不见王老师来教室,同学们按捺不住好奇,教室里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班长也顾不得维持纪律,加入了谈论中。
“要我看,王老师一定是失恋了,跑回北京找他女友去了!”一个尖嗓子的女生说。
“我说啊,就不应该找她,那种背信弃义的女人要她干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咱镇上美女多的是,还愁找不着对象啊?”哪儿都少不了刘明亮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好像他什么都能看透似的。
“对象那么好找,你找个试试,吹牛逼吧你就!”班长赵恒笑着骂道。
“你别不信,哪天我还真找一个,就找那种貌美如花的、温柔体贴的、小鸟依人的,让你们这些光棍儿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啊哈哈…”
“刘明亮!”班主任马老师一脚踢开门,几步跨到刘明亮跟前,拽着他的耳朵往就外拉。“是不是几天不收拾你就皮痒痒?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那时候还没听过“禁止体罚学生”这一说,老师对学生经常是拳打脚踢,棍棒相加,一学期得打断好几根教鞭,马老师更是女中豪杰,收拾调皮的学生一点儿都不手软!在马老师的威严下,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再说一句话,数学课终于变成了安静的自习课。
“哎,你知道吗?听说周末王老师在宿舍割腕自杀,幸好被别的老师发现送到医院,费好大力气才抢救过来呢!”放学后郝佳神秘地告诉书瑶。
“不是吧,你听谁说的?为什么呀?”书瑶惊讶地张大嘴巴。
“咳,就你迟钝,连外班的都知道了,还不是因为他女朋友提出分手,王老师也真痴情,听说割得好深呢,真可怕!”郝佳说着不由身体一阵剧烈的哆嗦。
“王老师不会有事吧?”书瑶心里也是一阵不寒而栗。
“应该已经没事了,就是肯定得修养好长时间。”
书瑶脑子里想象着割伤手腕是什么样子,割自己的肉该有多疼啊,他怎么下得了手!书瑶好像感觉自己的手腕也一阵疼痛。
接下来的数学课,班主任都让大家自习,说是学校本来就缺数学老师,一时派不出人手。于是,他们班就彻底放羊了,课上干什么的都有,吃东西、聊天、转钢笔、剪指甲…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眼看着一学期已经没剩几周了,他们正是贪玩的年龄,没有人能真正坐下来自学数学。那时候家长对教育也没那么重视,再加上镇上学习好的孩子也不多,很多人在中途退学,刚上初中时,他们班四十九个人,现在只剩四十二个了,那么久没有数学老师,学校竟然不管,也没有家长来找学校,要是放在现在,家长早就找校长、找教育局闹翻天了。
这天,刘明亮正摇头晃脑地卖弄他的新本领—用指甲有节奏地敲桌子:“噔的浪当、噔的浪当、噔的浪当噔…”,你别说,这声音还真是清脆悦耳。
“刘明亮,你给我滚出来!”马老师站在门外河东狮吼,大家齐刷刷地望向她。
刘明亮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
“啪!”一声清亮得得耳光想起:“看我一脚踹死你!”话音一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马老师总喜欢在说“看我一脚踹死你”的同时扇同学耳光,郝佳撇不住咧嘴笑了,赵恒瞪了她一眼,她捂着嘴使劲的把笑憋了回去,同时又伸舌头又挤眼对班长做了个鬼脸,班长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我跟学校说说吧,咋也得找个老师给你们串讲一下数学内容,要不然怎么参加期末考试啊!”马老师一脸惆怅,而同学们却无动于衷。
可是又两周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给他们上数学课,他们依旧在课堂上放羊,但自从上次刘明亮挨了打后,大家都不敢太放肆了,只是窃窃私语。
离期末考试只剩一周的时候,来了一个名叫孙金德的老师给他们上课。由于落下的内容太多了,许多同学干脆放弃了,甚至有的同学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书瑶一向偏好数学,她认真的听着,但还是听不太懂,老师进的飞快,她根本跟不上老师的节奏。想想吧,一学期的课要在一周内讲完,也只能囫囵吞枣了。
“听说孙老师的外号叫‘松紧带儿’,取了他名字的谐音,这谁起的啊,真是太有才了!”郝佳小声和书瑶说话,但还是被周围的几个同学听见了,他们嗤嗤的笑起来。孙老师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讲着,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只当讲台下的学生只是空气而已。是啊,他一个临时的代课老师,还能指望他多么负责任呢?
那个期末,他们班意料之中的考得很差,全班没有一个及格的,书瑶考得最高,也只有57分。
初二第二学期,王老师又回到学校带他们数学课,每每看到他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疤痕,书瑶心里就会说不出的不自在,不知道是对王老师还是对数学课。
书瑶很难过,好像自己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一样,不由得满心失落。以后的数学课,她总是觉得自己听得一知半解,渐渐的失去了那份热爱,一直到大学,她的数学成绩总是马马虎虎,再也没让她骄傲过。她常常会想,如果她没丢掉那个学期的数学课,她是不是会一直爱着数学呢?会不会上大学的时候选择数学专业呢?当然,没人能给出答案。
人也许就是这样,不管曾经多么喜爱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就算最后再找回来,找回来的也只是那件东西、那件事,找不回来的是曾经的感觉,这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吗?心情丢了,就是真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