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过一劫的羊在农村水草丰美的滋润下慢慢恢复了元气,几天过后,腿上就有了力气。在农村放羊和在牧区放羊简直就是两回事,在这儿可不像牧区那样能悠闲的唱着歌,看着落日,必须时刻紧盯着羊,稍不留神它们就会跑到庄稼地里。头几天,书瑶和书斌、王叔三个人一起放这一百多只羊,一天下来还累得腰酸背痛,后来书斌回去开出租了,只剩下书瑶和羊倌儿王叔,好在羊已经开始懂“规矩”了,只吃路边的草,很少跑到庄稼地里了。
周五,也就是书瑶来大舅家的第七天,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刘局长,“小党啊,你请一周假今天就到了吧?”
“嗯,今天就到了,刘局长。”
“那你明天回来准备一个材料吧,星期一开会我要用。”
“哦,明天怕是不行,我家的羊还在农村呢,我得找人来接替我,要不然我家羊倌儿一个人弄不了,他腿脚不太好…”
“不管怎么样,资料周一之前一定要准备好!”刘局长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书瑶很委屈,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领导连一个字都没提,还逼着自己回去弄材料,单位里三四十个人,怎么就不能交给其他人呢?难道在领导心里只有她们自己的事才是大事吗?以前还觉得刘局长很辛苦,现在却开始反感她的冷漠了。好在书斌的女朋友方敏过来帮忙,书瑶才得以脱身,别看方敏年纪小,做起事情来却是有模有样的。
坐了大半天的车,回到县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书瑶顾不得休息就跑到办公室准备文件,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弄完,回到宿舍吃了一包方便面,满身疲惫的躺下。
北方总是冬天比夏天长,一过中元节,天气就开始转冷了,
这个夏天留给书瑶最好的印记就是她的皮肤又黑了一次,来单位的这两年,她总是在夏天晒得黢黑,到冬天又慢慢变白。
“书瑶,你姥爷没了,五天后出殡,到时候你请假赶过去吧。”
“我姥爷没了?他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
“是脑梗,今天一早摔了一跤,没抢救过来。”
妈妈梗咽的声音让书瑶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当即请了假,虽然从小并没有和姥姥姥爷在一起多长时间,但她还是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再送送姥爷。在他的记忆里,姥爷身体一直很硬朗,说话声音洪亮,走路也铿锵有力;倒是姥姥,多年的“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及后遗症折磨得她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尤其近三年,她几乎不能站立,全指着姥爷的精心照料。姥爷这一走,姥姥肯定很孤单,虽然妈妈她们兄弟姐妹九个都还很孝敬,但这么能比得上相伴近六十年的老伴儿呢?
这是书瑶第二次参加亲人的葬礼,上次是小学二年级时四姨父去世,相比之下,这次来的人更多一些,而且姥爷年逾八十,也到了落叶归根的年龄,除了九个子女外,其他人只是象征性的流下了眼泪,没那么伤心欲绝。四姨父当年意外离世时才三十多岁,是在冬天,雪很大,冷得让人窒息,那种心痛、绝望、不知所措的场面,书瑶一辈子都忘不了!好在哥哥和妹妹都已长大成人,哥哥当了爸爸,妹妹今年也大学毕业了。
不过这次书瑶见识到了农村的“哭丧”。
“二—哥—呀~,你怎么就走了呀~你真是什么福都没享就走了呀~你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养大九个儿女呀~你叫这孤儿寡母怎么活呀~我的二哥呀~…”
哭丧得是姥爷的妹妹,她是“唱着哭的”,还一边唱一边仰着头望着天,用手拍着地,好像要背过气的样子,真的是“哭天抢地”,周围的孝子孝女们也陪着一起哭。
这里介绍一下“哭丧”:哭丧是儒家礼仪之一,出自周礼。是中国乃至东亚儒家文化圈丧葬习俗的一大特色,以哭的形式寄托亲人去世的哀思,以唱的形式纪念长辈的生平事迹。哭丧仪式贯穿在丧仪的始终,大的场面多达数次,而出殡时的哭丧仪式是最受重视的。出殡的时候必须有全体后代尤其是男人们“唱哭”,否则按照民间旧俗就会被视为不孝。另外,哭的音量大小也非常重要,如果哪家死者在黄泉路上没有响彻天地的哭声相伴,便在方圆数十里传为笑柄,其子孙后代也要被人们视为不孝,大逆不道。为了求得孝的美名,现在的孝子贤孙们甚至请人代为哭丧,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职业性的哭丧夫或哭丧妇,收入不菲。
姥姥因姥爷的离世而绝食,子女们怎么全她都不听,给她输液被她一把拔了针头。
“妈,你这是为什么呀?我们又不是不伺候你。”
“我知道,你们都是孝敬的孩子,可我只是想和你爸一起走。本来我病了这么多年也只剩半条命了,我活着就是为了陪着你爸,他爱抽烟,我得劝着他点儿;他胃不好,我不能让他吃冷了;他有关节炎,我得给他做驼绒棉裤穿;他是个夜猫子,我要按时督促他睡觉…唉,人都走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啊。”姥姥流下了眼泪,这也是她在这世上流下的最后一滴泪,为姥爷流下的泪。第三天,姥姥在亲人们的注视下,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她找姥爷去了,他们活着在一起,死了也要一起走!
这就是爱情吧,书瑶在心里唏嘘不已。
书瑶家的羊一直在大舅家待到国庆,这两个多月来多亏方敏的帮忙,要不然他们家人还真是分身乏术。家里人也更加肯定了她是个勤快的好女孩,上门提了亲、订了婚,就等着年后办喜事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结婚的人特别多,不断有朋友打电话来向书瑶道喜。
周亚娟:“我老公对我很好,什么活都抢着干,我的病好久没犯了,儿子也上幼儿园了。”
狄美丹:“我的婚礼定在国庆节,到时候一定来啊!”
玲花:“书瑶姐,我结婚了,把家安在了呼市,你有空一定来玩啊,我现在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郝佳:“我生了个女儿,我开心极了,可婆婆好像不太喜欢…”
王铮:“我恋爱了,有可能元旦结婚。”
罗宇阳:“我准备年前结婚,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来,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
曹越:“我和孙喜准备下个月就订婚。”
…
快国庆了,大家似乎都很忙,忙着恋爱、忙着结婚、忙着生儿育女,唯有自己,除了工作,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党书瑶,这周末我要走了,你可别来送我,离别的场面太煽情,我可受不了!”
“不是吧,郝宝宝,你真要走啦?”
“真的,还是想趁着年轻去外面闯荡一下,不然我怕老了会遗憾,即使失败了我也认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哇,这么豪迈啊?”本来还想再逗逗他,可书瑶心里突然很失落,他们春天相识,这才初冬,却要分开了,她对他本来已经有了一些好感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党书瑶,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真的,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书瑶一惊,他们四目相对,要说喜欢,书瑶也喜欢郝宝宝,可还是没有达到爱的程度,她不能把他留下来,她怕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爱情,“我赞成你出去创自己事业,你不是说过想去苏州嘛,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城市吧。”
“嗯,是个美丽的城市,干净、整洁。”郝宝宝的目光黯淡下来,书瑶很想拥抱他一下,作为彼此的纪念,但她没有,既然没有结果,何苦留下念想?
这一年,书瑶参加了新生命的百岁宴,经历了天灾的绝望,也参加了姥姥姥爷的葬礼,还参加了好几个结婚喜宴,最后经历了一场告别,有时候想想自己的生活还真是挺丰富的。不管是悲是喜,人总要经历,还要一路向前走。
无论是生命还是爱情,人们都期待着有始有终,可却有那么多的事情,无所谓开始,也所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