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在补习班里书瑶是深刻体会到了(他们那里管复读叫补习)。和高三一样,补习生提前一个月报名,不一样的是她以前在楼上上课,现在则在一个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角落里的库房。库房超级大,熙熙攘攘坐了200多人,一排十人,二十余排,老师讲课戴着扩音器,不像上课,倒像是在赶集。一下课就更不得了,全班人炸锅了一般!与其说是“全班人”,倒不如说是“全库人”,他们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同学,充其量是坐在同一个“库房”里的人,共同学习十个月,匆匆而散后还会有几个能记得住名字的?
幸好她的英语还是由以前的班主任温建军来带,对她很是照顾,而且她在班里发现了罗宇阳,这都让她得到了一丝宽慰,否则她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身处市重点中学。
那时候没有三本,高考落榜的学生往往选择补习,有的甚至会补习两三年,以致每年补习的学生占到参加高考的三分之一左右。他们学校补习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一共四个理补两个文补,人数很多。开学没几天,学校就要求对补习生进行一次摸底考试,按成绩定座位,这让书瑶又一次感受了竞争的残酷。
成绩出来了,书瑶排17名。选座位时,一大群人站在教室外,除了几个高中同学,大家互相都不认识,一起等着老师叫名字,一会儿老师会从第一名开始叫,进去后自己选座。
“咱俩作同桌吧,一会儿我先进去帮你占座位。”罗宇阳对书瑶小声耳语。
“能行吗?老师肯定不让占座位。”
“放心吧,看我的,我就面露凶相,谁都不敢坐我边上。”罗宇阳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让书瑶不禁失笑。
他俩真的成了同桌,两个人都很开心,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以后能相互照应了,书瑶忙拿出抹布把两个人的桌子擦了一遍。
“我选的地方不错吧?靠着窗户还能看风景,你挨着暖气,冬天暖和些。”
“嗯,不错。”书瑶点点头,感激地望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在心里对他有了默默的依靠。
补习班是个让人压抑的地方,学生天天习题模拟,老师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解,好像这世上的习题永远都做不完!抬头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脑袋。有个男生已经24岁了,凌乱的头发,嘴边长满了胡须,谁都不知道他到底补了几年,只是直至现在,他的成绩依旧不见起色,上二本还是没什么指望。书瑶心想:条条大路通罗马,非要吊死在高考这一棵树上么?
这个“库房”与教学楼不一样,不会拉闸限电,所以常常夜猫子们学到半夜两三点,又有早起的鸟儿来接班,有时教室的灯会亮一整夜。书瑶常常会望着窗外发呆,她想透过这扇小小的窗,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有趣的是教他们物理的程老师,他课讲得很不错,虽然只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可是谢顶谢得很个性,典型的“中间足球场、四周铁丝网”,再加上他头顶锃亮,着实有些晃眼,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聪明绝顶”吧。一天,书瑶听课累了,抬起头来晃晃脖子,忽然发现屋顶有个亮亮的影子在来回晃动,她很好奇,到处寻找光源,居然惊奇的发现太阳光经程老师的头顶被反射到了屋顶上。她赶忙把这个新发现告诉了罗宇阳和后桌的胖女生,胖女生嘴快,没几分钟“全库”的人都开始偷偷地看屋顶,还有些女生捂嘴偷笑。
“程老师,我觉得你剃光头一定帅呆了!”下课后调皮的男生开着玩笑,真有点没大没小。
“我和你想的一样,只是校长不同意我剃光头,说是影响校容校貌。”他一点儿都不生气。
“哈哈哈…”200多人同时大笑的场面想必很多人都没见过吧?书瑶也是第一次见,那真是震耳欲聋!
书斌中考只考了200多分,这出乎他们全家的意料,小学的他是个学习好又听话的孩子,不知从中学的哪一年起,他的成绩竟然滑落到如此地步!经过家人逼问,才知道他初二时候跟班里的混混走到了一起,整日吃喝玩乐,荒废了学业。没办法,成绩太低,没有哪个高中愿意接受,退学后,书斌开始学习制作生日蛋糕,准备将来开个甜点屋。书瑶常常会责怪自己,弟弟这么大的变化自己居然没发现,要是早一点帮助他,或许结果不是这样,或许他真的可以读书成才,长大后不用那么辛苦的谋生。有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吧,这就是他的命!
妹妹也考到了她的中学,姐妹俩住在一栋楼里,一有空,书瑶就会叫上妹妹去外面小小的改善一下,虽然只是五块钱左右的一份盖饭或瘦肉炒面,她们还是吃的津津有味,书瑶也尽了当姐姐的“地主之谊”。
“四姨和哥哥最近挺好的吧?”
“挺好,我妈心情不错,还学会了打麻将,冬天地里不忙的时候经常和邻居们凑在一起打几圈。这几年哥哥养奶牛发了财了,成了村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现在越干越有劲儿,还说要攒钱娶媳妇呢,将来还要供我上大学!”
“那就好,咱快有嫂子了!”
“哎,没影的事儿,就是他自己想想而已。”
“呵呵,也不知道咱们那会儿的玩伴们都怎么样?”
“你是想问常念吧?他去年就在北京结婚了,就是和以前高中时候的女朋友。”
“哦,是吗?挺好挺好…”明明知道他女朋友的事,但她心里还是有一些隐隐的失落,也许是时候该忘了他吧。
有的人其实总是想忘不能忘,还有玲花,那个书瑶一直当成妹妹的人,在高一见过几次以后,突然不辞而别,这个女孩总是这样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好像她的来去总是那么飘忽不定。听她的老板说她和另一个男学徒一起走了,说是要去********挣大钱。书瑶心里不禁疑问:去了那里真的就能挣大钱吗?
生活一成不变,每天都是枯燥的学习,书瑶很盼望收到郝佳的来信,因为郝佳总是和她说大学里的事,这就像一扇书瑶看世界的窗。那时候的人们联系大多看写信,书瑶很喜欢这种方式,好像看到字就像看到了对方写信的模样,而且摸着字就能感到她的温度。郝佳常和她说起会计专业的百般无聊,但一想着将来能去银行上班挣大钱,她就浑身是劲儿,那是她的梦想。
书瑶一个人走在后花园时,常常仰望漆黑的天空和满天的星斗,它们是那么的神秘和遥远。她常常会想,郝佳的梦想是去银行上班挣大钱,那么自己的梦想呢?小时候她想当老师,中学时她想当作家,现在被囚禁在这个嘈杂的“库房”里,日日挑灯夜读,她只想抱着一把破木吉它独自走天涯,不用学习、不用高考、不去想未来,只活在现在。
过了国庆,北方的天气渐渐有了寒意,可他们教室的暖气一点温度都没有。后来才知道,往年他们学校都是自己烧锅炉,今年纳入了城市供热管网,接了大暖,可是供热站两台锅炉中那台供他们这片的锅炉,据说点火不当爆炸了,维修了一个月还没修好,以致他们全体师生只能靠相互的体温维持不被冻僵。
每天早自习,他们都在“咚咚”的跺脚声和朗朗的读书声组成的协奏曲中度过,跺着脚,似乎能感觉暖和一些。本来罗宇阳好心给书瑶占了靠暖气的位置,可现在那块生铁不住的吸取着书瑶的体温,令单薄的她瑟瑟发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罗宇阳心里过意不去,每天都把外套脱了搭在暖气上,隔住那刺骨的寒气。为了表达感激,书瑶每天给他买一块钱的早点,在焙子里夹鸡蛋和菜的那种,如果她心情好,还会多花五毛钱,那样就会再加一根火腿肠。然后再打上一杯热水,两个人一起开心的享用他们物美价廉的早餐。
生活就是这样,苦中生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