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一路车灯总比路灯多,远远地打着远近交替灯缓缓而来,几颗星星可怜巴巴地挂在月空中,很是冷清。匆匆将车停在隔壁小区,便借着手机手电筒功能中的亮光往家走。
我家是自建房,由于附近学校较多,家家户户都租给个体户开着大大小小的商铺,吃东西的,卖衣服的,理发的,做饰品的,应有尽有,久而久之,这条街就成了附近几个学校学生们上下课休息时的小据点,一到周末,更是成群结队,人满为患,只听得见满满的笑声和商家们热情的招呼声,缤纷活泼了这个原本寂静的小街。
更是因为这条小街的自建背景,没有专业的停车区域,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将车停在自家楼下。很长几年时间过去了,并未有何问题,于是人们惯性地以为不会有问题。
一个月前,老爸吃完饭回家,我正翘着二郎腿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看着风靡一时的古装穿越剧,他脱下外套,顺手扔在沙发上,“以后咱的车放在下面的小区里,不能放在楼下了。”说话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
“怎么啦,停在楼下有什么不好,一下楼就开去上班了。”说话间还不忘往嘴里噻一颗话梅。“还能时时看着。”
“你大哥的车丢了。”老爸说。
一句话,害得我哽住了。“丢了,怎么丢的?”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在哪儿丢的,什么时候丢的。”
“昨晚,楼下。”老爸拿过遥控器换了个体育频道,眼睛直直盯着电视屏幕,语言简洁得多不出一句话。
第二日,依旧在客厅,老爸没有应酬,乖乖地留在家里陪我和妈妈吃着午饭。回锅肉刚上桌他就猛地夹了一大片往嘴里送,然后看着我,“以后把车停在隔壁小区,停车费我都交好了,三个月的。”语气硬邦邦的。
“哦。”我应着,低头泡饭。在家里,老爸像个领导,我只需服从,只要乖乖不犯错,就像个小狼,总会有肉吃。
下午,已经报警的大哥传来好消息,昨夜被盗的车找到了,小偷已经将车开到了几十公里外。接到电话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像电视剧般存在的又惊又喜,哥哥笑着,幸亏运气好。此后,也将车停在了隔壁小区停车场,不敢大意。
该死,停到这么远的小区。
手机设置里的手电筒突然熄灭,回家的路上又一阵黑,我摸索着,生怕停车场窜出一个人。胆子小这件事,是天生的。
回到家洗漱完毕,已是晚上十一点,我裹着厚厚的浴巾回到卧室。已是初夏,空气中依然寒气绵绵,我拉开窗帘,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这才舒舒服服缩进了被窝跟老大打了个电话。
“明天下班接你去吃好吃的。”电话那头,是老大细细的声音。
“明天吗?”我盯着窗户,顿了顿,“明天上通班,下班会很晚。”
“没关系。”老大笑着,缓缓道,“我等你。”
没有回答,各自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这段时间,对于老大,总没有过多的语言,不像从前,会每日烦着他煲电话粥,会缠着他讲故事直到电话这头的我睡着,会勾勒出20岁的蓝图我们装什么样的屋子。
我的视线依然留在窗口,想起了老大第一次来我家时背着楼下的爸妈站在窗口偷吻我的情景。那一日为了衬托第一次见父母的隆重,他特意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笔直地立在我面前,姿势却像个小偷般轻轻地,动作蹑手蹑脚,深怕被我正在吃饭的爸妈看见。
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一进去就舒服得出不来,直到铃声响了第三遍,这才慢悠悠睁开第一只眼睛,伸出手关掉手机闹钟。
“车钥匙没拿。”每日一早打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绝对是老爸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看电视的惬意模样。
“哦。”慌着去拿车钥匙的手停在茶几半空,顿了顿,抓起背包往门外冲,“今天太晚就不开车去了。”理由有点牵强,我都不信。
“开车和打车有什么区别?你钱多了没处花是不是。”
身后是老妈附体般的啰嗦声音,防盗门一关,将声音隔绝,连同那些搁在茶几上还没来得及装进背包里的牛奶面包。
“虹。”休息间隙丹丹难得离开平板凑到我旁边,拉着个脸,明显写着不高兴三个字,“刚刚我让枭陪我上厕所他不去。”
“人家为什么要陪你上厕所?”好笑,你是女的他的男的。我低着头,继续滑动着平板上的示例照片,全然忘了自己昨日的好笑行为。
“可是他昨天都陪你去了。”丹丹突然将脸放大凑到我眼皮下,鬼魅一笑,露出两排美丽的牙齿,“他是不是喜欢你?”
脑袋失灵了近半分钟,等恢复正常显然已来不及。
“哪有。”低着头,脸上是发烧一样滚烫的感觉,画蛇添足般补了句,“万一是他正想去厕所呢。”说话的时候像个漏气的小娃娃,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此后一整日,都像躲瘟疫似的避开枭,弄得他莫名其妙从远处望向我。直到下午五点丹丹下了早班,这才慢梭梭坐到一群人中间。
“开心果。”张明招呼着,依然露出两颗像老鼠般的牙齿,“今天怎么的,兴致不高啊。”
“怎么不高。”我望着坐在一旁的收银员邓亚,故意避开枭的视线,“你男朋友呢?”找不到话题,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一会儿就来。”邓亚笑了笑,脸上露出小羞涩,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出现,绝对是个例外,“不是还没下班么。”
“真幸福。”我口拙得说不出其他话来。
邓亚的男朋友是个小鲜肉,只见过一次,记不起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只记得还没见到他之前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么一个厉害能干又勤劳的女人会被什么样的一男人给hold住。
那日去小卖部买水,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邓亚和一穿着T恤的清秀男生站在体验店门口的大树下说些什么,我热情地招呼着,怎么不请人进来坐,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邓亚的男朋友。直到左脚踏进体验店门口,便被丹丹拉了过去,“邓亚的男朋友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这等八卦岂能错过,于是径直朝丹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只见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浅色牛仔裤的男生背影。这不是刚刚那个站在树下和邓亚聊天的男生吗?
“啊呀,这个猪脑子。”我使劲拍着脑袋,怎么没想到呢,为了没能好好看清她男友失悔了好一阵。
“晚上怎么回去?”趁着张明和邓亚去到收银台对账,我慢慢移到枭旁边。
“走路。”低低的声音,缓慢的语调,表情像石膏,愣愣地盯着平板屏幕却没有画面。
“我陪你呀。”语气那么自然,就像我说‘走,陪我上厕所’一般自然。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听到他再说话,默默地关着一排排平板屏幕。打完卡,背上包,却不见了枭的踪影。张明走过来问,怎么了,还不回去,我笑着挥挥手往门口走,说了声再见。一出门,一抬头,便望见了穿着蓝色工作服站在门口大树下低头望着地上影子的枭。
“还不走?”我一开口,他才抬起头。
“某人不是说陪我走路吗。”朦胧的夜灯下枭的表情像是一副模糊的油画,静止得看不出变化,只见得深邃的眼眸躲在长长的睫毛和夜灯下望着我。
“那还不走。”我裂开嘴笑了,扯着他的衣角往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走进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大草原里,迷路了。梦里我拼命地喊着一个含糊不清的名字,然后枭和老大都出现了。我不再求救,甩开老大伸过来的手,任由身体像幽灵般缓缓飘到了枭面前,问他,“你喜欢上我了吗?”看不见表情,听不见声音。
没有等到枭的回答,我被这句话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