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真的能让一个人变成神经病,比如此刻,拿着电话的前一秒还是湿漉漉的眼眶,后一秒却是嘴角微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我说,我想你了,对着电话,终于哭出声来。
枭说,你等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来,我仿佛看着枭拿着电话的样子,额头皱的很紧,像每次难过的时候一般。
短短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是漫长的,漫长到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漫长到看着手机上的分针一圈圈绕过,漫长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听错了,枭没有说过这句话。
我依旧坐在天台上,感受着空气中冷冷的春味,听着耳边传来轻微的风声抱紧着身子,然后扬起脑袋,顺着天台飘向马路位置的眼睛里是笃定的,借着明亮的路灯,一个个数着来往的自行车,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枭。
我没有在来往的路灯下看到枭的身影,却在数数的时候接到了枭的电话,枭说,我到你家路口了,找不到路。言下之意是,下来接我。
我几乎是跳着跑下楼的,跑到三楼的时候喘着气低头看脚下的楼梯,借着楼梯间的昏暗的灯光,这才反应慢半拍地意识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一件纯黑色的落地睡衣,没穿鞋的脚****地踩在楼梯上,这是不用站在镜子前就已明了的狼狈。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披在肩上凌乱地像稻草一般的头发,转身往楼上走,准备把自己好好清理一番再下楼。刚走到五楼还没来得急开门,枭的电话响了,我按了静音键没有接电话以为是枭等急了,再次转过身风风火火地往楼下冲,好像去晚了枭就会像刚吹起的泡泡消失不见一般。
夜色很黑,像块宽大无比的幕布,遮住了楼底那条深深的巷子,遮得整条没有路灯照亮的巷子黑乎乎一片,看不清脚下的路。
我是喘着粗气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跑出巷子口的。
巷子口的马路对面,我如愿看到了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枭,隔着一个马路的距离,我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那一刻竟恍神地觉得有些陌生。
路灯下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少年看起来依旧很青春。披着浅色初春外套,里面是隐隐约约可以看清的水果标志,映在那件熟悉的蓝色工作服上。下身穿着一件浅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咖啡色nike板鞋,那是第一次看见枭的时候脚下穿的鞋。
熟悉的身影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眼泪流出来丝毫不费力气。我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往眼睛上一抹,脸上开出一大朵花朝枭走去。
“喂。”我轻拍了一下枭的肩膀。
枭正倚靠在自行车边上低着头看手机上的时间,听见我的声音很快扬起头,借着明亮的路灯看到的枭是一脸灿烂,埋头看我的时候眉头又皱了起来,上下打量后露出一脸疑惑,“这是什么造型?”
我望着枭那双深邃的眼睛,再低头看自己的一身,有些难为情地伸手顺着头上的干发,说,“要饭的造型!“说完就笑了,脚趾不知所措在地上不听使唤地左右蠕动。
枭也笑,眼睛里散发的光是暖暖的,像是在冰冷的初春披上一件适合的外套,然后伸出手动作很轻地帮我顺着头顶的干发。
我仰起头望着枭,傻乎乎地笑着。感受着来自他手指在头上摩擦而过手心的温度,感受着距离他心脏很近的位置传来的有节奏的跳动声,感受着他顺完头发低头望向我的时候眼底的温柔,恍然间觉得枭在我的生活中从未离开过,那些淌着泪睡着的夜晚是假的,那日说分手的画面是假的,那个拖着行李回家的黑夜是假的。
我踩着依旧凹凸不平的地面和枭一起走过那条深黑的巷子,挽着枭的手臂,没有了来的不安,更没有了来时的惊慌。
我抬头望着旁边推着自行车却被深长的巷子掩盖住的枭的侧脸,想起了在那个失去枭的夜晚,哭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的我,还执着地望着星星祷告,若枭能回答我身边,我愿意花光余生所有的运气。
枭回到我身边了,我余生的幸运是不是已经没有了。
想到这儿,我把枭的手臂又抓紧了些,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被人拐走。
那个有枭的夜晚是近两个星期时间以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做梦,没有胡思乱想,没有眼泪,像是吃过安眠药的人一样安稳,温顺地躺在枭的手臂里,等待清晨的阳光透过格子似的防护栏星星点点地洒在两人身上,然后枭醒了,缓缓地抽走压在我头上的手臂,靠着我的额头轻轻一吻,说,我要去上班了。
我闭着眼睛装睡,想象着枭放在我脸上时眼睛里的柔情,嘴角开始微微上扬,笑着笑着趴在枭起身的位置上又沉沉入睡。
醒来的时候枭已经离开了,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洒得满床都是。我伸了个懒腰,侧过身子继续躺,感受着枭睡过的位置上温暖的气息和阳光里舒适的温度,像个得到了许多糖果的小孩儿似的满足极了。
起身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临近中午,手机上是枭发来的一条未读消息,懒虫,快起来吃饭了。我皱着眉,发过去一个愤怒的表情。屏幕那边的回复是,在家乖乖等我下班。
恋爱中的人疯疯癫癫喜怒无常像个傻子,这是很久以前不知在哪儿听来的话,现在想来也有些道理,比如没有枭时的以泪洗面,比如此刻收到枭短信时脸上的傻笑。
在家乖乖等我。
家!我要给枭一个家!
我盘腿坐到电脑旁开始搜索各种菜的制作方法,用粉色便利贴写下来贴到厨房的炒锅旁,然后换了身衣服出门往菜市场去。
回程的路上我信誓旦旦地给枭发消息说,晚上别吃饭,等着回来,我给你做大餐吃。枭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你会做饭?我仿佛看到他盯着屏幕一脸不相信的模样,赌气般说,你等着,姐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事实证明做饭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两菜一汤花了我整整三个小时,一边切菜一边小心翼翼怕切到手,一边下料一边望着锅前贴的便利贴怕弄错。油煎熟准备下菜的时候看到锅里在冒烟,躲得远远的生怕烫在身子,样子极为不协调。
幸运的是两菜一汤在三个小时后终于呈现。
不幸的是味道很特别。
我解下身上的围裙换了身漂亮的纱裙和丝袜,又给自己化了个妆,然后回到客厅乖乖地等枭,像个听话的小媳妇。
枭到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一进门就摸着肚子叫饿,然后拿着茶几上的饭狼吞虎咽往嘴里送,模样像饿死鬼投胎。我望着枭特吃惊地问,你这么晚下班没吃点东西垫着吗?枭喝了口水抬头问我,你不是叫我别吃饭吗,样子认真极了。我望着枭一脸蒙逼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傻呀!
我就这样盘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枭吃饭,一边咯咯地傻笑着。枭第一碗饭吃完还没来得及起身,我便凑过去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空碗去到厨房给他盛饭,回来的时候他瞪着两个眼睛珠子望着我问,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摇头,想起了以前出去吃饭的时候老像个太后一样给枭下旨,我要豆浆,我要米汤···枭总是听话地拿着我的碗跑过去,跟个害怕受罚的小太监似的。想到这儿,我望了望枭,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枭起身去厨房洗碗的时候又被我一把抢过,我的力气自然敌不过他,但我会耍赖。最后在厨房的画面是,我在厨房洗碗,枭从后背抱着我。他说,这也算我们俩人在洗,说话的时候脑袋靠在我的右肩上,热气拂过脸颊。我侧过头甩他一身洗洁精水,骂着,滚。
我们依然很有默契,默契点是对老大的事只字不提。
那一晚我们靠在电脑前讲笑话,看电影,说悄悄话,时光好像又回到了最初。
手机里突然收到的一条消息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打开屏幕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眼底的光突然暗了下去,我望着枭,声音带着颤,他明天要回来了。
(四十七)
昨晚。
他明天要回来了,我望着枭,声音带着颤。
枭低着头愣着,深黑的眼眸里黯淡成一片汪洋。不住这儿了,明天搬去我那儿,许久,枭抬头望着我说,声音里是平日难得的霸道。
我抬起头看他,不敢看太久,怕看出眼泪来,终于像个温顺的小猫微微点着头。
不得不承认,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烈性毒品,让人抗拒不了,比如我抗拒不了的枭,老大抗拒不了的我。
我不想再失去枭了。不想没日没夜待在床上对着枕头流泪;不想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眼睛放空,整个灵魂就像被抽走似的;再不想像个乌龟,把头缩在龟壳里求得安慰。
枭曾经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我贪恋那个家,贪恋到无法自拔,贪恋到即使我知道老大也能带给我同样温暖的一个家也决定再一次负他,因为有老大的家对我来说即使温暖,也是全然陌生的。
想到这儿,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像河流一样,有无尽的源泉。
怎么了?枭有些慌乱,扯过桌上的纸巾往我脸上擦,怎么哭了?语气就像在哄小孩。
没事。我抹了抹眼泪推开枭,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动作娴熟到让我怀疑自己不是个刚学会抽烟半个月的新手,而是个数十年的老烟鬼。
这是我第一次在枭面前抽烟,红心外的烟圈一层层散开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闻不得烟味的枭不喜欢抽烟的女生,想起了我和枭在‘懒人冒菜’吃饭的时候他望着隔壁桌抽烟的女生一脸嫌弃的样子,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枭,卷坐在电脑前的地砖上望着我,有惊讶,有陌生,有怀疑,那双眼睛里散发的东西太多,眼神悲伤的可怜。
我避开枭的眼睛,手中抽烟的动作却停止了,低头望着手里的烟支一圈圈烧着,再慢慢落地,眼泪也跟着它一滴滴落下,沁湿在地砖里。
我会抽烟了你还要吗?我抬起湿漉漉被打湿的眼直望到枭眼睛里问,我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里是密密麻麻的疼痛和难过,我更难过。
要。枭笑,双眸很亮,像是含着一框眼泪。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枭正在厨房刷牙,那是昨天出去买菜的时候给枭带回的牙刷。一红一蓝的情侣牙刷,顺带把自己的牙刷也换了。
我套着上个星期因为天气回暖和袁梦出去买的条纹春季睡衣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只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枭弯着腰在水池边认真刷牙的模样,鼻子就开始酸了,因为水池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杯水,上面架着一支挤好牙膏的牙刷。
好熟悉的感觉,却恍若隔世。
或许是听到了些动静,枭吐完嘴里的漱口水,便转过头看我,怎么不多睡会儿。嘴边的牙膏沫跟着嘴唇的动作一上一下,像个玩儿泡泡的小孩。
睡不着了。春天的早晨还没有暖到可以穿着睡衣到处跑的地步,一阵凉风从厨房窗户口吹来,吹得我只打哆嗦,踩在地砖上****的脚趾下意识动了动。
枭低头,皱着眉,假装生气,“怎么又光着脚,家里没鞋吗?”
我撇着嘴,用手指着他脚下,“呐,鞋被傻蛋穿走了。”
枭看了看脚下露了一半脚后跟在外的拖鞋不说话,冲我笑得一脸无赖。
“穿我的卫衣穿我的羽绒服穿我的t恤穿我的拖鞋,”我狠狠朝枭翻白眼,“还有什么是你不穿的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枭已经躲到我身后,满嘴的泡沫蹭了我一脸。我让他滚开,赶紧跑到水池边洗脸,恶心死了。
枭走的时候我做出一副贤惠的样子把他送到门口,半弯着身子笑得很老实,“先生,请慢走。”
枭笑得得意极了,转过身摸着我的脑袋像在抚摸一条小狗,说道,“乖。”我狠狠看着他,朝他投去无数个卫生球。
“记得收拾东西,下班我来接你。”这是枭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说话的时候正在往楼下走,话说完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咧开嘴灿烂的表情在听到话音的一瞬间变得有点僵硬,立在原地的赤脚一阵冰凉,却久久没有移动。我竟忘了,今天是老大出差归来的日子,也是我答应枭要离开的日子。
回到房间手机里就收到老大的一条信息,我盯着屏幕上的几行文字,起床了吗?你收到我昨晚的消息了吗,竟难过得打不出一个音节。半坐在床上,交叉着胳膊抱住自己的颈项,把脸埋在臂窝里胡思乱想。
时间好像硫酸一样,每次想起老大我总会这么觉得,腐蚀了我和他之间所有的东西,感情,回忆,未来。
我想起了老大充满激动带我回老家时的样子,亲友举着杯说祝贺你们小两口,我站在旁边不说话,看着酒量本就很差的老大举着酒杯一轮轮敬酒,嘴里还不停念着,她不能喝酒,我来替她喝,脸上是因为醉酒出现的红晕。
我想起了老大搬来那天看到我躺在沙发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然后带着我去超市买锅碗瓢盆。他推着推车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转过头问我,这个锅这么样,再买一套餐具,这套道具好看不。全程像个小孩,脸上发出幸福的光。
我想起了走的那天老大发给我的信息,我去ZQ了,好好照顾自己。我猜想在发信息前他肯定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打上别称,犹豫要不要说再见。
时间已经走到下午五点,胡思乱想了一整天后终于着手开始收拾衣物。看着旁边开着拉链躺在地上的两个行李箱才觉得没什么好收拾的,半个月前拖回来的行李箱除了少了日用品外都原封不动躺箱子里,只是天气回暖,需要在行李箱中塞进几件薄外套。
收拾完东西,我给枭打了个电话,枭说今天有同事请假,代班,可能要八点过到。我想说自己可以拖着行李打车去他那儿,因为实在不想离开的时候碰见老大归来,转念一想半个月前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把钥匙还给了枭就没有再说话。
百般无聊在屋子里玩电脑,看视频,等枭,终于熬到了晚上八点。不巧的是,房门开了,推门而入的是背着背包提着纸袋的老大。
“我回来了。”老大冲我笑,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放手袋的时候眼睛触到地上的行李,笑意僵住,抬头望着我,眼里一片悲凉。
我低着头避开老大的眼睛,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莫名堵住,一阵微痛。
“又要走啊?”老大轻笑,眉头却皱的紧紧的,说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憔悴的脸好像刚刚大病过一场的人,苍白无力。
“对啊,去CD上班。”我心平气和撒着谎,脸上连一丝微烫的感觉都没有。“那,走了。”说着拖过行李急切地往外走,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一个女孩子拖着两大箱行李下楼实在很吃力,我抱怨道,也不知回来那天是怎么走上来的。
行李箱快拖到巷子口的时候终于接到枭的电话,枭说他已经到马路边了,马上上来,我脱口而出说不用,我自已拖出来,电话那头的枭就明了了一切,用低低的声音问,他回来了?
我挂掉电话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就看见枭,依旧穿着那件深色的外套,像个灯塔,直直地立在马路边的自行车旁。我轻声喂了一下,枭抬头,笑,只是望向巷子深处的地方,嘴角的笑意突然间僵住了。
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了身后的老大,那一瞬间,只是感觉眼前一黑,过了好几秒视线才恢复。
我不知道老大是不是跟着我下楼的,也不知道枭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有没有听见,但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忘记老大那天站在巷子口看我时那双通红的眼睛,有惊讶,有不相信,有为什么,有难过,眼神哀伤得可怜,像是一个突然得知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的病人,在得知病情的那一刻,谁都看得到眼底的绝望。
我望着老大,嘴唇微启,却半天张不开,像是突然间吞下了一块刀片,划痛了整个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我看见老大转身了,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漆黑的巷子深处走去,像是要走入一个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那一刻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永远失去老大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