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大巴车到我们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厚重的云朵把天空压得很低。天色很暗,暗到大巴车车内已经开了灯,车站下车的时候也是灯火分明,如果不是打开手机看到上面的数字,还真以为大巴在我睡觉期间因为堵车延迟了两小时。
老大问,大包小包东西沉不沉,需不需要他帮忙拿回去。我摇着头说不用,然后提着它们坐上了三轮车,三轮车临行的时候我转过头对他说了一句,记得搬家,而后三轮车师傅便配合地启动了电瓶。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要让老大搬家,是愧疚让我迫切地想补偿点什么?是房子空在那儿觉得白白浪费了?还是内心深处在矛盾着什么?
三轮车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我家,我坐在车上给奶奶打了的电话,便让师傅把车停在了路口的位置,等奶奶来。
奶奶是个老好人,对爸爸好,对妈妈好,对我好,直到今天,爸妈分开已有一年之久,奶奶和妈妈都还保持着很紧密的关系,互相走动。这在平日的离异家庭中是很少见的。
等奶奶来的时间我把老大妈妈准备的特产和冷吃兔拿出来重新分了分,分成了三份,一份给奶奶,一份让奶奶带去给爸爸,一份给妈妈。
十分钟后,奶奶佝偻着身子缓缓走来,我站在路边昏黄的路灯下也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已被深深的皱纹切破了的皮肤,像个核桃,却依然堆满笑容。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咧开嘴巴,把东西递给了她。递东西前我还在想,若是奶奶待会儿问起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拿回来的我该怎么回答,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去了老大家这些东西是老大的妈妈特意准备的还是撒个谎说外面买的,还是实话实说吧,毕竟那是阿姨准备了整整一天的心意。
事实证明,我又杞人忧天了,奶奶并未多问什么。
我站在路口,看着奶奶远去的背影,给枭拨了五天来的第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简洁明了,电话那头特别的气氛让我有种在跟陌生人说话的感觉。
“在家吗?”
“在。”
“我回来了。”
“哦。”
天色已黑,小区门口堆满的三轮和撑着伞的酸奶订购点早已散去。也不知何时,小区开始实施了门禁卡制度,还好保安大叔看我眼熟,把我放了进去,开门的时候不忘叮嘱,记得去办门禁卡哦,我笑着道了谢,说,好。
冬天的风绝对没有夏风那么招人喜欢,只轻轻一吹,便有一种侵入骨髓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抱紧了身子加快脚下的步伐。
枭的房间门是开着的,进门的时候只看见枭的背影,背影前的屏幕上是一群人蹲在A点箱子后的界面,枭戴着耳机笔直地坐在床边,直到我进门放下包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才放下耳机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回来啦。”
我没有吭声,开始收拾包里的物件。
屋子里很静,静的除了能听见枭打游戏时键盘敲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外再无其他。过了一会儿,游戏结束,枭放下了耳机和键盘,转过头看着我。房间里更静了,仿佛一阵阴风呼呼吹过,让人心底凉凉的,也像突然间吞下了一个冰块,冰得整个口腔都不自在。
“这五天过得怎么样?”我被枭看得有些不自在,努力扯开笑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找话跟他聊。
“挺好的。”枭终于松开了放在我身上的视线,“上班,下班,做运动,玩游戏,和平常一样。”说完转过头,“你呢,玩儿舒服了吗?”说话的时候嘴角一丝冷笑,转瞬即逝,快的让我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挺好的。”我努力笑成一朵花,舌根子却开始发软,“叔叔一家对我妈很好,对我也很好。”
“是吗?”枭冷笑,眼睛放在我脸上,试图想找到些什么,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良久,收回目光,“你的手机怎么回事?没电了?”
我愣了一下,回“是。”心里是发虚的。
“从第一天上车起就没电了?”
“是。”
我抬头望着枭,神色黯淡,回答的时候竟没有了第一次的迟疑。从下车开始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我和枭之前有了距离,那种距离像海一样宽,我跨不过去了。
屋子里的人静默着,像致哀似的。
“我们分手吧。”良久,枭转过身背对我,对着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说,说话的时候我抬起头望着枭,印在电脑屏幕上的脸上像蒙着一层阴云,冷冰冰的,语气却很平淡,像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例如‘你好’。
“你说什么?”我笑出声来装傻,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在原地的身子却因为站不稳像跌落的风筝一样晃了晃。
枭按了几下鼠标,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展现出来,他把鼠标移了移,放在‘开始游戏’上,却始终没有点下去。顿了顿,转过头望向我,我这才注意到枭的眼睛是红的,像是被火烤一样,血丝要把眼眶撑破了。他望着我,却皱着眉笑,脸上极不协调,“我说,我们分手吧。”
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狠狠地敲击我的心脏,沉重的像是黑色的奠词。
我也笑,低头开始收拾东西。枭起身去了客厅。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几乎将整个家搬到了枭这里。衣服、衣架、吹风、洋娃娃···装了满满两个行李箱。拖着打包好的行李箱走到房门口,才在转过头拿包的时候看到对面窗户边的两台电脑,皱着眉头想,糟糕,我的电脑怎么装,抬头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我和枭坐在电脑旁玩游戏的样子。
枭说,快来,快来,跟在我后面。蹲下,你站着干嘛···鸟人,你把我婆娘害死了!说话的时候脸上是舒展开的,对着yy’里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责怪。
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刚刚因为收拾行李冻得僵硬的手背上。
两个行李很重,再加上临时找纸箱装起的电脑和键盘,一个女生之力根本拿不动。我像蚂蚁搬家一样一件一件往外搬,从房间搬到走道,从走道搬到客厅,再从客厅搬到门口,按下了电梯。
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枭静静地半躺在沙发上,像个聋哑人,即使行李箱因为太重扶不住嘭地一声落在地上也没能使他抬头。手中拿着手机不停滑动,像在翻看着什么,放行李的时候无意间朝枭的方向瞄了一眼他手中的手机,却发现屏幕是处在熄屏状态的。
这是在看什么?
放下手中装上电脑、主机、键盘的纸箱,又回屋晃了一圈,确认没落下什么才背上背包准备离开。走到客厅的时候,脚下的步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说一声信用卡工资卡和钥匙都给他放电脑桌上了,看着枭依旧埋得低低的脑袋,算了,他进去就能看见,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五天是我这一年多来过得最轻松的五天。”客厅里,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决绝。
我愣了一下,准备去提行李箱的手停在半空,再次伸出去的时候感觉到手在发抖,抖得像心跳伤痛的速度。用力地憋住呼吸,憋得感觉自己下一秒都要断气了,才将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哭声压回胸膛里。
枭说的,这五天是他这一年多来过得最轻松的五天。
因为没有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拿着那几大箱东西逃出那个屋子的,总之,到楼下的时候,我的身边堆满了行李。
夜,深的让人恐惧。
我站在深夜中迟迟不肯离去,等着心里的抽痛过去。眼睛就像是黑暗中被人按下了水龙头开关,眼泪流出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我想,我还在等枭,等着那个一见我就笑得像孩子一样的大男孩突然冲下来抱住我说,我们回家吧,然后牵起我的手骂道,宝气,说分手就分手啊,平时怎么没那么听话。可惜我没有等来枭,却等来了小区关灯后的一片漆黑。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把那晚很弯的月亮弄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