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啦。”杰嫂换了个舒服的睡姿,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然不是!”我生怕别人误会我是个随便的人,脱口而出,声贝大得能在黑夜里听到回音。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这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大男生。
几个设备长总会在每日早晨运营部会议的时候,轮流跟八十多号人点名,点完名,再由运营部长讲几句话,便各自回到设备。我数着日子,总会在老大点名的那日来的比往常早,当他点到我名字的时候,那声“到”总答得比别人大声,我甚至错觉地以为,他总是透过点名薄下的余光,站在八十多号人面前偷偷地望着我。后来事实证明,并非错觉。
第一次和他有工作以外的交集是在不久后别的设备人手不足我过去帮忙的那日。从大设备到小设备帮忙哪怕初次都会得心应手,大摆锤和激流勇进每次开设备的流程都很繁琐,而那日去到的儿童区只需一个开始和结束键就轻松搞定。难得的清闲,岂能放过。我坐在儿童区不足十平米的操作间,乐此不疲地吃着薯片,看着小说,然后,老大推门进来了,穿着一件浅色Nike短T。
“你一个人?”说着,很自然地坐到我旁边。
“对啊。”我正奇怪着他怎会突然出现在别的设备,看着他的便装,脑子像短路般问了一句废话,“你今天休假?”
“嗯??????晚上去吃饭。”随意的口气,像是无心带出的一句话,却不是疑问句。
“啊?”我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找不着合适的表情放在脸上,愣了愣,“就我们俩啊?”问完我就后悔了。
“不是。”我转头看他的侧脸,表情透过操作间玻璃在清晨还很淡薄的阳光里深深浅浅地浮动着他脸上的尴尬,补充道,“还有设备上的嘉威他们。”
“哦。”我应着,脑子里却翻江倒海为自己问错话而懊恼不已。
第一次工作以外的交集很平淡,四个人围着一张大方桌子吃了顿晚饭,便草草收场,我总在努力回想那日晚饭后还落下什么特别的事,无奈,却连晚饭吃什么都想不起来。
日子很平淡地划过两日,那两日,他调了到了公司人力资源部。
第三日晚上,我正裹着毛巾咬着一大块巧克力夹心冰淇淋坐到电脑面前,屏幕右侧的qq头像就像约定好了似得闪了起来,我点了点右键,弹出一个信息:睡了没,出来吃饭。愣了三秒钟,右手笨拙地打了个好字。起身的一瞬间,巧克力夹心冰淇淋滴到左手手背上,黑黑的,让人看了恶心。
穿好衣服,跟爸妈报备了一声同事聚会,便匆匆下楼。
那晚我们在一家特色烤鱼店吃了一大盘烤鱼,我就光顾着吃,他就光顾着喝豆奶,偶尔抬头看向我,目光相交的一瞬间,脸红的像发烧,又快速低下去。结账的时候他走到收银台掏出黑色皮包,我在远处望着他,认认真真地看着票据上的数字,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不是这个男人真抠门,而是,真会过日子。
“我送你上车吧。”他穿着白色衬衣和西装裤,直直地站在我右边。
我没说话,点点头,还不大习惯穿正装的他。
一路,两人哑巴似的闷着,慢吞吞走在黑夜的大马路上,身影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然后默契地看着马路上一个又一个闪着空车标志的出租从面前开过,没有招手。突然间,小拇指像被什么东西触到,本能地逃开了,等我反应过来已为时过晚,脸被涨得通红,红的在暗黄的路灯下都感觉像被烫了一下,而后,一双大而有力的双手握住了我,握了很久很久。
黑暗中,听到了杰嫂轻微的鼾声,很显然,我的故事成了催眠曲。我理了理被子,缩了进去,很快入睡。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准嫂嫂已经不见踪影,我不关心,所以没问。和哥哥,杰嫂,杰哥一起到了小旅馆附近的包子铺,坐下的时候凌晨开车赶到的二哥和大娘已经喝完碗里的最后一滴豆浆。
奶奶一共有五个孩子,分别生了五个乖孙子,四个哥哥,一个妹妹,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妹妹。
我跟在几个哥哥后边,一路又唱又跳,屁颠屁颠像个小跟班,走上了迎亲的队伍。
准嫂嫂这里的迎亲似乎比我们那个城市要简单的多,没有迎亲车队,没有西装革领,没有婚纱盖头,一群人只走在一条又长又窄的泥巴小路上就看见了所谓的新娘子。哥哥走在最前面,捧着一束不知什么花(大概是忘了),朝着远远的新娘喊了一声,“黄大姐,我来了。”而后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准嫂嫂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只穿了一件很朴素的衣裳,便用大大的嗓门应了一句,挽着哥哥朝山丘下自家的大院子走去,身后传来阵阵鞭炮声,我捂着耳朵,快速跟了上去。
准嫂嫂家的院子好大,印象中在我们那个城市里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院子,稀稀落落种着几棵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宴席的桌子就安排在这些大树下,我特意数了数,十几桌,一百多号人,就这么笑笑地看着哥哥和准嫂嫂打闹着走进来。
这场宴席大多都是些敬酒叫人的场面,连婚礼都省了,轮到哥哥和准嫂嫂到我们这桌敬酒的时候,她挨个挨个把每个人都叫了个遍,走到大娘身边的时候,噗嗤笑了一下,便放下喜糖说了句吃糖便匆匆离去,那一刻,我看见大娘的脸都绿了。
女方礼毕,第二日是哥哥家的婚礼,不知是不是因为婚礼场上的那幕尴尬,只记得回去的路上哥哥一句话都没有说,社会上摸滚打爬也有两年了,已然学会了察言观色,于是耐着性子一言不发地安静了一路。
回到家的那个晚上,老大打来电话,一直询问我该给哥哥包多少礼金,虽然电话那头的他看不见,但我依然嘟着嘴巴抱怨道,为什么我们家要给哥哥送两个礼金啊,明明爸爸已经送了一个大红包。我始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在给我们家发了一个请帖后又专门给老大发了一个,那个时候我已辞去乐园工作在体验店工作了好一阵,而距离昨晚和杰嫂讲的我和老大的第一次牵手,已然过去两年。
第二天起得早是必然的,临行前妈妈特地给我戴上了一条挂有很重金坠子的项链,穿上了去年去老大家过年他妈妈给我买的格子高领外套,我嘴里嘟嚷着,又不是我结婚,搞那么隆重干嘛,却还是乖乖听了妈妈的话。
婚车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哥哥说是准嫂嫂同事那儿借来的,车上的鲜花和车牌上百年好合的字样是昨晚就贴好了的,我和二哥开着另外一辆车,跟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后面。
婚礼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在影楼接嫂嫂的时候,一群人穿过婚纱影楼后门小小的爬梯挤到嫂嫂的化妆间,而化妆间的门似乎闻讯哥哥的到来已经早早地被锁上,门外的迎亲队推门的推门,说好话的说好话,可任凭外面怎么闹,那门和里面的人还是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哥哥从杰哥身上拿出一大摞红包,这才收买到里面的人,红包一落地,所有人蹲下来哄抢,趁这个良机,哥哥朝开了一条缝的化妆间门的狂奔,奔到他的新娘面前。
这一幕,看得我热泪盈眶。
然后哥哥跪在了新娘面前,捧着一束鲜花,所有事情都像婚礼剧本一般,新娘含着眼泪点头,在起身的时候发现高跟鞋找不到了,一阵起哄,哥哥抱着准嫂嫂在一阵阵掌声中离开了这个小门。
我抹了抹含在眼眶的热泪,看了看站在身旁刚赶到的老大,想说些什么,又不做声慢慢地转身跟在了迎亲队后面。
婚礼在哥哥家门前,婚庆公司早早地在门前搭了个美丽的舞台,鲜花,红地毯,粉色帘子。老大穿着一件黑色皮衣和几个哥哥坐在门前转弯处,我则忙前忙后地为来宾抬凳子,发喜糖。
新娘扔捧花前我跟哥哥说,那一定是属于我的,可最后我并没有抢到,哥哥贴心地去抢到捧花的姑娘那儿要回了捧花塞到我手里,我拿着它并没有说话,转身塞进了妈妈手里,既然抢不到,那一定不属于我。
吃完晚饭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张明打来电话,说体验店装修已完成,假期要提前结束,我应了声好,便去洗澡了。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给老大打电话问他,等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们的婚礼也像这么热闹吗,他笑了,说,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