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哭过的眼睛看世界最清楚,也最无助。
我卷着身子坐在出租车副驾上,像极了冬日里躲在汽车底盘下索取温暖的可怜小猫,眼泪沿着眼角流向太阳穴流进披在肩上漆黑的头发里。
一路无声抽噎。
本来是准备回小区继续冬眠的,出租车开到体验馆路口的时候我喊司机踩了刹车,临时更换了目的地,害的司机少挣两块钱,下车前还皱着眉头白了我一眼,我也不甘示弱,站在副驾车门前用湿润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直到红灯转成绿色,出租车落败开走。
真是没人情味!
我站在路口抬手揉了揉已经红肿的眼睛,想着待会儿见到枭用什么理由来解释现在显现在脸上矫情的一切。
初九,春节过了一大半,街上的人依旧很多。我坐在体验馆的平板区翻小说,每到一篇结尾,都会抽时间抬头找枭的影子,而眼睛总要随着玻璃房子转一圈,才会找到他拿着资料满场跑的样子。这使我想起了以前还在这儿上班的时候张明在开会的时候老打趣枭的话,‘你的压力就坐在你旁边,还不努力’。我总是望着枭腼腆的样子咯咯地笑,心里像刚抹上一层蜂蜜似的甜滋滋的。
体验馆空调开得很高,尽管只穿了一件长袖棉t,我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枭走到我面前时额头前那层细密的汗珠,多的就差没有打湿发尖那几缕单薄的刘海了。
枭笑着靠在旁边的座椅上,嘴里还喘着气,“吃饭了吗?”说着顺手按了一下面前锁屏的平板,像是在看时间。
“没呢,这不来找你了吗。”屏幕上是看了一半的小说,我顺势按下了主页面键,抬起头。
“你的眼睛怎么了?”枭看着我,正要伸出手被我侧过头避开,两条浓密的眉毛迅速在眉心皱出明显的阴影,“哭过吗?”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眉头依旧皱的很紧,让人忍不住有种想拿熨斗把他的额头熨平的冲动。
“没事,就是今天回家了一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枭鼓着个眼睛一直望着我,自离家起我就从来没回去过,偶尔接到家里的电话,最后都会以在电话里歇斯底里争吵而收场,所以我明白枭的言下之意是,没吵架吧!
我被枭看得有点不自在,表情生硬地扯开话题,“我那双鞋到了吗?”
“好像到了。”枭笑,眉头终于舒展开,“早上收到一个快递,一直在忙,放在收银台还没来得急拆开。”说着转身去了收银台。
以前枭总说我是个鞋控,每个月都要买那么两双鞋,为此我们吵过不少架。比如明明款式一样的鞋,我要买一双白的,一双黑的,还要一双红的,枭老是板着脸训我,款式一样的买一双不就完了,我却拗着脾气跟他犟,总觉得他是舍不得花那份买鞋的钱,还骂他小气鬼,抠门,时间久了他也知道拗不过我就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碰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看看我递过去的新鞋图片,帮我出出意见。
枭不知道,我是从认识他之后才开始喜欢买鞋的,而且喜欢买有鞋带的鞋。
枭第一次半跪着身子给我系鞋带的时候我们才刚在一起不久,张明组织大家开会,早晚班人员都必须到齐,刚巧那天晚上守店的大叔请假了没人开门。几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到体验馆门口的时候张明还没到,集体坐在玻璃房子门口的等他开门,临近打卡时间才看到他匆忙的身影从三轮车上跳下。
“你还真是踩点啊!”丹丹说道,或许是前一天来例假的原因,脸色很难看,白得离谱。
“差点睡过头!”张明赔笑道,“今天迟到了都算我的。”
正起身准备进门的时候发觉脚下的咖啡色板鞋松松的,低头一看鞋带散在地上,有一半甚至被踩在脚底自己却浑然不知。我弯腰正准备系上,一个人头抢在我之前蹲了下去,姿势就像在下跪。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鞋带已经系好,面前是枭那张放大的脸,表情柔和得像照在玻璃盒子上的晨光。
周围一阵起哄声。
从那以后只要我跟枭在一起都会穿系有长长鞋带的鞋,就算在那个夏天,懒人鞋流行到大街上处处可见,我的鞋柜里都只有带着鞋带的鞋。
有时候,我会特别希望我的鞋带走着走着就掉了,或者走在后面故意把鞋带弄得很松,让它散掉,然后伸出脚,看着枭蹲下来半跪着给我系鞋带,也会在看他系鞋带的时候偷偷想,会不会有一天在枭用这个姿势起身的时候递到我面前一枚戒指,向我求婚,易拉罐盖也行!
当然这些小心思,枭是不知道的。
中午吃饭的地点依然是在魏叔处,原因太多,距离近,价格低,老板好。当我穿上新买的黑色板鞋坐在餐桌前开始向枭洗脑它有多好走路多百搭的时候魏叔已经笑盈盈地端上刚刚点的菜,枭笑着谢过,然后去盛饭。
“你今天回家了?”回座后,枭端起饭碗问我话的时候我还沉浸在新鞋到了的喜悦中,抬头看他一脸认真夹着盘子里的菜,看不出任何情绪。
“呐。”我从包里拿出钥匙放在餐桌上,嘴角咧成一个大大的弯月亮,“我爸给我的房子。”
枭手中夹菜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很快恢复。脸色十分呆板,像一面紧绷的鼓皮被人突然敲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带丝毫感情的“哦。”
“你哦什么哦呀!”我鼓着腮帮子放大了声音分贝,“我们有房子了!”说着放下了筷子,把手臂交叉放在油腻腻的餐桌上。
“我都想好了,过完年我就去找工作。以后不买鞋,不买衣服,也不乱花钱了。咱把钱存起来,装修,买家具,买好多花,把它弄得漂漂亮亮的,以后它就是我们的新家。”放在餐桌上的手臂已经不知不觉移到脑袋边,两手托着腮帮子在脑子里画图,“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哎,到时候房子也别租了,那么贵,节约下来又是一笔钱。”
我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仿佛已经住进了自己编织的美丽房子里,而坐在对面的枭却一言不发。停止说话的时候只听见魏叔在旁边炒菜的声音和枭从对面传来的一声,“快吃吧,等会儿饭菜都凉了。”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块儿过?”我急了,扯着嗓子喊道,语气不像在撒娇,倒像个讨价还价的市井大妈。
“不是。”枭把架在碗边的筷子递给我,说话的口气像在哄小孩,“快吃吧。”
“那等九月份这边的房租到期了我们就搬好不好?”
“再说吧!”
再说吧!只三个字便停止了我继续追问的步伐。
我怔怔的对着枭不说话,眼睛丝毫不转弯地直望进他的眼睛里,直到坐在餐桌对面的他努力扯开僵硬的嘴角笑着躲开我的眼睛,才收回目光低头吃饭。心底空荡荡的,什么感觉呢。像是一片画好的蓝图被人涂上满满的一层黑墨,黑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又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片无意间在心脏表面极肤浅的地方突然划过,一种轻微的,看不到伤口的疼痛。
通常警察在缉拿犯罪嫌弃人的时候都会提供证据,要么就是接到举报当场逮捕,可我却单凭枭的一句话,在没有证据,没有现场的情况下直接就判了枭死刑。
我开始觉得枭不爱我。
我甚至开始后悔,我是不是选错了人。
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在饭到尾声的时候向枭撒了个谎,我说我要出去旅行五天,和妈妈一起,去叔叔的老家。枭信了,拿着工资卡取了一百块之后告诉我,你把卡都带上,五天一百块我一个人够吃饭的了,出去要用钱。我望着枭开满笑容的脸感动许久,却没有表露出来,还开玩笑道,你要把你的卡统统刷光。
枭笑,刷光吧,回来咱俩一块儿喝西北风,反正春节吃了那么多,正好刮刮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