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枭父母租住的小区是很久之前的居民安置房,在一座教育学院后门,由于离城中心较远加之坏境一般,很多当地人都不愿意居住,将它租给附近工厂的工人和学生,是周围赫赫有名的外来人口聚集地。
安置小区是开放式的建筑风格,有很多栋楼,每栋楼的商铺及商铺门口都夹杂着许多不同行业,卖内衣的,开超市的,做日用品的,其中最多的就是卖吃的,火锅店、快餐店、烤鱼店,应有尽有,而这些主顾除了附近工人外最多的便是教育学院里的学生,常常很晚吵得安置小区里的住户难以入眠。
吃饭的地方枭妈本来是计划在小区附近的一家片片鱼店,味道很好,而且价格不贵,是以人头收费的,十六块一个人,半玻璃的门头上用醒目的红色贴着几个大字,‘加鱼加菜不加价’。或许就是因为它便宜又好吃的特色得到许多学生及附近居民的喜爱,常常到了晚上八九点店内已经满座,吃个鱼还得坐门口排队,眼巴巴看着别人的锅底期盼上一锅能快一点。
枭也是回家的时候才知道,枭妈临时把吃饭的地儿换了,换到离小区走路要二十分钟路程的一个农家乐,理由是,清净又不用排队,还是老熟人,能优惠。
当然,这些小插曲都是枭告诉我的。
慌慌张张向正店请了假,又招了辆出租车。
美甲店离农家乐有近25分钟的车程,且地理位置较偏僻,又不是很出名,连续招了两辆车都不愿意载我,直到第三辆,我恶狠狠盯着司机大叔说,你的车牌我记下了,你要不载我我就投诉你拒载。
果然,威胁的力量是伟大的,一分钟后我如愿上了车。
出租车的车窗是半开着的,冷风吹过,竟无暇顾及身体里的寒意和窗外的风景,一直紧低着头盯着身上的卫衣,脑子里纠结的是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穿这身卫衣去会不会不大好,万一枭他爸妈和亲戚绝觉得我太孩子气了呢,越想越紧张,下一秒,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吓得我从座位上差点儿跳起来。
“到哪儿了?”枭问,第一句就单枪直入。
“什么到哪儿?”我轻轻拍打着胸口,安抚刚刚被惊到的小心脏,“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说话的时候憋着一股气,不喜欢这种被他一眼看穿的感觉。
“怎么可能不来,你脸皮那么厚。”枭笑,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低沉浑厚,伴着俏皮,补充道,“又那么想嫁给我。”枭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声已经溢出来,我仿佛看着他拿着电话站在一旁满脸得意的样子。
真是欠揍!
我暗骂着,依然没出息地回应他,“应该快到了吧,都走了好久了。”话毕抬头看了看出租车正驾驶位旁的时间表,数字已经显示11:20。
原以为枭的这通电话是要催促我快点,听筒里下一句传来的却是,“没事儿,你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你。”
“哦。”我愣愣地点头挂了电话。
车子行驶的很慢,我拿出手机玩着里面的小游戏,以缓解心底的紧张和不安,指尖不停地在屏幕上触点,耳边是出租车司机一遍又一遍的叨唠,“哎哟,这个地方这么远又这么偏僻,肯定得空车回来了哟。”言下之意是,你得多加点车费。
我依旧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游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到了农家乐门口,师傅踩下刹车把空车牌推上去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匆匆付了款。下车的时候低头注意到身上这件纠结了半天的卫衣,磨磨蹭蹭从卫衣包里掏出手机,给枭打电话。
枭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小个子姑娘,齐耳短发,带着眼镜,穿着深色卡通棉衣,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一脸笑容地仰起头看着枭,像在说一段好笑的笑话,逗得枭也笑起来,双手很自然地挽在枭的手臂上。
枭看见我,笑得更灿烂,站在马路对面的农家乐门口伸出手臂,很用力地朝我挥挥手。
笑什么笑,有美女挽着你你就开心地上了天是不是!我隔着一个马路的距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等着旁边的车流过去。
“怎么这个点儿才到?”枭问,说话的时候眼睛放在右手的手机屏幕上,抬头补充,“都等你呢。”
“司机找不到路,又舍不得开流量用导航。”我干脆利落地应着枭的话,眼睛不自觉放在他旁边的姑娘身上,明明心底已经像沸腾的火锅温度高的可以下锅烫菜了,嘴角却还轻扬着,脸上的表情木然而平静。
“那个,我妹妹。”枭笑,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
“姐姐好。”女孩放开挽住枭的手推了推眼镜,然后咧开嘴冲着我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模样很是可爱。
“哦···”我慌乱地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哗一下开出一大朵花来,像雨后天空突然而至的一道彩虹般惊喜,“妹妹···妹妹好,妹妹好。”
该死,竟然忘了枭有个亲妹妹!
我跟在枭身后,暗骂自己是个笨蛋。
进农家乐门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偷偷侧着头看了看俩人,像一个做了亏心事怕被大伙儿发现的坏蛋,但愿都没有看到刚刚在马路对面那张板的跟砖块一样的脸。
或许是因为农家乐离枭爸妈住的小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加之星期三,教育学院里的学生都在忙着赶课,偌大的农家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我正想开口问枭他爸妈和亲戚呢,农家乐老板就从收银台径直走过来,很热情地招呼我们,把我们带到大厅旁的一个小包间。
老板推门而入的时候我躲在枭身后,下意识扯了扯枭的衣角想让他缓一下再进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下一秒包间门已开,枭看着大圆桌上的一众人很皮薄的干笑,嘴角的微笑是羞涩而紧张的,右手不自觉地从裤兜里拿出来摸着头发。
枭每次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摸头发。这么一想,心底更像朝会现场打鼓的舞狮团队,七上八下的。
大圆桌上放眼望去只有四个人,可开门后四个人八个眼珠子像一道太阳直射光直直地照在我身上,照的我有种想往后逃的冲动。
该死,平日里的厚脸皮精神哪儿去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候脸皮就变薄了呢。
枭的妹妹响亮地叫了声“妈”,便放开枭跑到枭妈身边去了。
一众人露出亲切的笑容招呼我和枭坐下,这才开始介绍。
坐在我和枭对面主坐上的是枭的爷爷,花白的头发,浅浅的胡须,满脸的皱褶使我想起了千年古树,还有那双打我进小包间起就张开的笑眯眯的眼睛,一看就是个慈祥的老人。枭是第一个向我介绍他的,我也跟着叫,爷爷好,而后看着老人打皱的脸笑得更深了。
爷爷旁边是枭的舅妈,披着一头黑色长发,画着红唇涂着指甲,穿着一身牡丹花旗袍披着深色大披肩,气场十足,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要不是枭介绍说他舅妈是学校老师,我还真以为是哪家的贵妇。
舅妈旁边是枭爸,穿着咖啡色西装,脑门上亮堂堂的反光,头发一抹往后梳,是八十年代流行歌手特流行的发型,很有大老总的样子,听枭说过,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家境确实很不错,现在在帮别人开车。
枭爸旁边是穿着红色外套的妹妹,带着黑框眼镜依偎在枭妈怀里靠在耳边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这姿势和穿着打扮,实在想象不到是个大二学生,倒像是个初生牛犊的高中生。
正介绍到枭妈的时候枭笑着说,“这就不用介绍了嘛,你都认识。”说着拉我坐下,我脸上大写着尴尬,还是礼貌性地叫了声,“阿姨好。”
整场饭局完全不像枭的生日聚会,而像儿媳的‘奉茶会’,只记得介绍完了后枭妈让我端着饮料挨个挨个敬长辈,我乖乖地照做,然后看着十个眼珠子像电影特写镜头般一个个在我身上来回扫射,脸上始终保持着嘴角上扬。
那场饭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听见枭的舅妈在吃饭间隙一直炫耀,我女儿又买了个什么别墅,我们又准备买个什么房,谁又给我们送了个什么礼,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尖,整个包间里都是她的声音。
枭的舅妈说话的时候枭妈脸上一直挂着笑,只默默地低头夹菜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