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每日早上报道后正店和副店都会找理由出去晃一圈,或是吃早饭,或是随处溜达,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店内的卫生已经打扫完了,桌面上的美甲工具已经准备完毕。
所有的准备工作琳达是从来不参与的。
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还是新员工对谁都不熟悉,当然在早会后看到‘特别的女孩’拿起垃圾袋的时候就自告奋勇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之后她转过身又拿起卫生间的扫帚,冲我低声说了句,“终于有人替我分担了。”说话的时候看不出情绪,板着的脸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粉打多了的原因白的很吓人。
我瞪着眼珠子看着她,“难道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在弄这些。”
“不然呢。”特别的女孩撇着嘴,捏着扫帚的长指甲下是一层黑色的指甲渍,手臂扬起顺了顺刘海,补充道,“只有kk上早班的时候会帮忙。”
我正蹲在地上换美甲区的垃圾袋,听‘特别的女生’一说,眼睛不自觉地望向了目标人物。
Kk正站在指甲油展示区擦着立牌,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毛巾,或许是因为洗的次数太多掉了颜色,蓝色毛巾已经泛白,像穿旧了的校服。
Kk个子很小,擦到展示柜第四层的时候就踮起了脚尖,第五层甚至搬来了凳子脱了鞋站在上面,或许是觉察到我们的话题在她身上,于是转过身冲我们笑了笑,荡起的脸圆圆的,依然像个苹果。
收银台旁的沙发上是琳达,用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头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啃着隔壁理发店上班的男朋友刚刚给她送过来的面包,样子很是惬意。
套完垃圾袋后一抬头,‘特别的女生’如幽灵般突然出现放大在我眼睛里,她撑着旁边的扫帚杆说,“你知道吗,在你没来之前我就是店内的清洁工兼受气包。”
“不是吧。”我盯着她,想起了初见她时的场景。
第一次见‘特别的女生’是在面试那天。kk坐在收银台对着电脑看些什么,副店在美甲区坐着,我在他对面,而‘特别的女生’正拿着一卷黑色塑料袋一个个换垃圾桶,换完又从洗手间拿出一个黄色细毛扫把,挨个挨个扫,旁边是没有人帮忙的。
我听着副店跟我介绍整个店的运营情况和美甲师的深造过程呆呆地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旁边那个忙忙碌碌,画着彩色眼影,穿着细跟高跟鞋,鞋框处露出白色卡通袜子的女孩,虽是寒冬,但开着空调又时刻的跑动让女孩脸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特别的女孩’并没有长得一张受欺负的脸,相反不笑的时候板着还很吓人,可想到那天初见她时的场景,她的话我不由地信了。
打扫完卫生已经11点,收拾了整整一个小时。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美甲区的三人一人占了一个美甲师的位置坐成一排,手放在美甲台上,像极了幼儿园排排坐整整齐齐等着老师发糖果的小朋友。
“弄完啦。”琳达说着,从沙发上起身,“以前我做学徒的时候卫生可不止这么点。”声音很尖,语气好像我们做这么点卫生赚到了似的。
三人都没有吭声,我默默地从美甲桌下拿出贴有我名字的透明工具盒,装作要开始练习的样子,其实我想说,kk可不是学徒,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里。
琳达绝对不算美女,却有着非一般的自信。
每日进店的时候,琳达手中都会雷打不动抱着一个卡通暖手袋和一个粉色化妆盒,等待男友送早饭的间隙,便是她窝在收银台化妆的时间。
琳达的男友不高,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因为他个子的原因头发总是吹得直直的喷满发胶,像冲天炮,又或者是因为他在理发店上班的原因。
戴着黑框眼镜的琳达男友给人的第一眼是很斯文的,但一开口,已然活生生的男版琳达,十句有五句都带着脏,让人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想要离他远点。
隔壁理发店店面很小,仅一间门面,每天却很忙,而琳达男友却总是趁着早晨客人不多的时候给琳达送来早餐。琳达在每次接过男友早餐的同时都会扬起眉毛然后作出不满的样子嘟起嘴巴,眼睛扫视着四周流露出满满的优越感。
每次琳达男友来送早餐的时候,琳达的妆早已化好。
琳达的五官长得很一般,眼睛不大,画上眼线便有了半分狐媚。睫毛膏总是涂得浓浓的,有时刚涂上不注意,一眨眼,眼窝处便是黑黑的几道印记,像把睫毛刷,根根分明。齐肩的长发总是披着,斜刘海很长,挡住了她三分之一的脸,每次化完妆,都会撇开斜刘海冲着镜子笑,而这种笑在日常生活中对着我们是绝对没有的。
化妆盒里的镜子被琳达拿出来的概率跟手机一样多,只要一空闲便会钻进收银台,下一秒手中必然托着镜子,而后对着镜子将头扬得高高的。琳达照镜子的时候专注力比美甲的时候强得多,正店总是笑她,再照,再照就钻进去了。她只是微微笑着,继续倒腾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和眼妆。
琳达是从来不怕正店副店的,这是店内公开的秘密。第一她搞定了老板娘,管理人员不喜欢她有屁用,老板娘每次进店看见她就跟见了儿媳妇儿似的乐开花,当然,她对着老板娘的脸也灿烂得不像话;第二她是店里的老员工,从昨年美甲店开业,来了无数学徒美甲师后到今年,除了正店和副店外就剩下她了,所以她总有一副‘我是老员工是怕谁’的姿态。
“中午吃什么?”‘特别的女生’拿起工具箱又开始给旁边的假指甲涂各种颜色,休息间隙凑过来看我。
我没有回她的话,用手中的死皮剪小心翼翼剪着指甲缝里的死皮,眼睛放在手指上,“你确定你是清洁工兼受气包吗?”说话的时候我把受气包三个字拖得很重,话毕左手的死皮也剪完了,顺手将死皮剪刀放进工具盒。
其实我是想说,kk和正店副店并没有给她气受。
‘特别的女生’愣了一下好似明白了我的话外之意,嘴角很费劲儿扯出一丝苦笑,长长的丹凤眼隔着一个座位望着我,“琳达是我哥的朋友,我是我哥介绍来这里学美甲的,没有收学费。”说话的时候‘特别的女生’下意识瞟了瞟躺在沙发上抱着卡通水袋的琳达。
店内平日的气氛并不活跃,除了上班下班与顾客交谈外,同事间谈话的内容就仅限于美甲的专业内容,与私生活无关,所以对于店内同事上班以外的生活,我是知之又少,甚至同事许久也只知道艺名,所以知道‘特别的女生’和琳达关系的时候,还是吃惊不少,只张大眼睛盯着她不说话,毕竟平日里是连吃饭都毫无交集的俩人。
“我哥以前跟琳达是同事”‘特别的女生’笑着,脸上是满满的无奈,“我哥还让琳达好好照顾我。”
我沉默着,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应对,憋了半响,终于吐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住哪儿?”
“租的房子,一个人。”说着,‘特别的女生’开始收拾手边的美甲工具,继续问我“吃什么?”
除了平日里在店内与同事间发生的小插曲外,做美甲师学徒的其他日子是无味且枯燥的,每天拿着磨皮尺对着自己的手不停修不停磨,直到指甲已经磨平,能看到指缝里淡粉色的肉感知到稍一弯曲便浓烈的疼痛感,这才放过自己的手寻找下一个目标,而下一个受害者往往是枭。
每天到点回家前,我总要带上那个用便利贴歪歪扭扭写着我名字的工具箱。枭远远站在楼梯口等我,就像当初我站在楼梯口等他一样,然后接过我身上的挎包,只是每每低头看到我手里的工具箱,嘴角的弧度就跟被人点穴了似的僵硬的一动不动。
枭说,我给他修手简直是噩梦。
一个星期后,枭哭丧着脸说,“我今天不玩儿游戏了,咱看电视,求你别给我修手了。”
我将刚翻开的透明工具盒盖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姐是高级美甲师,修个手要好几十呢。”说着扬起死皮剪,“要不今天给你剪死皮,肯定长出来了,那玩意儿长得很快的,放心,不收钱,就咱俩这关系···”
“还收钱呢。”枭翻了个身,躲到了床的另一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法官似的瞪着我,“我没收你钱就不错了。”说着用力地吹了吹指尖,眼底是对他那双手所受的折磨露出的满满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