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夜里醒了好几遍,毕竟换了张床旁边又多了个人,有些不习惯,注定无眠,于是给张明发了个身体不适第二天请假的信息。
快到天亮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中又感觉有人在动,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被枭的电话吵醒的。
“还不准备起床?”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电话,耳边响起枭低哑的声音。
“起了,就起了。”我费力地眨着眼睛,语气像在撒娇,然后踩着光脚下床,将床边的窗帘布拉开,虽然下面没有好风景,但还是站在窗户边望着。
“吃饭吗?”枭问。
“吃啊。”我踩上他的灰色人字拖鞋往厕所走,鞋面大了整整半个手掌,使得走路的模样像只穿了大布娃娃和娃娃鞋人偶,跌跌撞撞,十分滑稽。
“那赶紧来。”枭说道,命令的口气,像是吃饭必须先去找他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我挂断电话将它扔进乱七八糟的床窝,再由着人娃娃般笨拙的步子朝洗手间去。
洗手间很大,地上踩的墙上贴的都是四四方方的白色格子瓷砖,除去便池和淋浴占的位置外还有一大片空地在洗漱台前,只是洗漱台前很简单,一面镜子,一个洗手台,连三人各自用的洗面奶都放不下,被搁在淋浴旁的窗户台上,和香皂洗发乳一起堆得台上满满都是。
洗手台旁的不锈钢栏杆上挂着两条毛巾,分不清哪条是枭的,于是用清水洗过脸后再用旁边的卷纸擦干。
洗手台前搁着一个杯子和一个粉色牙刷,牙刷上已经挤好牙膏放在杯子口上,本来还奇怪三个男生公用的厕所里怎会出现粉色牙刷,是某人有粉红情节吗,正想着,眼睛一触到淋浴下的垃圾桶,里面放着一个被撕开的牙刷包装袋,而这个包装袋是昨晚没有的,牙刷旁整整齐齐立着三个旧牙刷,立在不同的洗漱杯里。
我的新牙刷,还有枭挤好的牙膏。
鼻子一酸,只是一瞬间,眼泪掉下来了,砸在伸出去拿牙刷的手臂上。
收拾好已经中午12点,三个房间都已是空荡荡的,客厅更空,玻璃茶几上一层薄薄的灰,像是许久没有人住。我关好入口门,预备去店里找枭吃饭,再回家。
体验馆的玻璃门是向外开着的,周末,全员到齐,所有人围在门口的水晶音响前,像是在听着好笑的故事,都咧开了嘴笑成一团。
“你怎么来了?”丹丹第一个看见我,眼里依旧是眉飞色舞的光,“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了,还是决定来上班。”
“想多了。”说话的时候我看着张明,面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脸上阴沉沉的,像一张旧纸,没有一点光彩,而源头必定是我。昨晚跟他发了条短信,说身体不适第二天请假,直至现在也没收到他回复的信息却自作主张睡到了中午。
“吃饭。”我叫枭,假装没看见张明的脸。
“走哇,明哥,82哥,吃饭。”枭笑,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光泽,像玻璃房子外那一道热烈的太阳温度。
该死,不懂察言观色!
“店不要看了吗?”我狠狠地瞪了枭一眼,弄得他莫名其妙,摸着脑袋跟在我身后,姿势像个找不到路的傻瓜。
吃饭的时候只有我和枭,一进门就看见魏叔笑吟吟的脸,两人一张桌子对坐着,拿出手机准备杀一把,通知栏上店上的群内发来一条消息,下午两点开会,郁闷着在手机键盘上打,今天我休息,想到昨晚的霸王请假确实无理,又把打在对话框里的那五个字硬生生删了,回了两个字,收到。
这一日霸王请假除了早上睡了个不短的懒觉外,其余的时间注定是要在店里度过了。
等待开会的时间里除了在一体机上玩儿赛车游戏打发时间外,剩下的都是和丹丹、邓亚站在门口聊天,内容很多变,比如谁谁谁今天换下工作服前穿了件什么衣服,隔壁卖场又搞什么活动,休假的时候又遇见什么好玩儿的事等等,都是女人永远的话题,衣服、玩儿、八卦,乐此不疲。
“以后再聚在一起八卦的日子就很少了。”邓亚倚着玻璃门扶手,突然用很伤感的语气说。
“怎么讲?”我口里嚼着口香糖,享受着不上班正大光明吃东西的乐趣。
“难道公司有新规定,以后不许聚众聊天。”丹丹凑过来,动作像在窥探什么秘密,小心翼翼的。
“我要走了。”邓亚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今天最后一天上班。”说话的时候脸上蒙着一层阴云,冰凉凉的,使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邓亚的时候,脸上也像今天这般乌云压顶,刚开始不习惯,觉得她一定是个极难相处并且阴晴不定的人,直到后来混熟了才诚意十足地告诉她,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凶唉,随之而来的是充满愤意的魔爪,当然,当魔爪伸出的时候我早已逃之夭夭。
一时,我和丹丹都像被人点了穴似的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来不及开口问缘由,便被里面的人拖进去说准备开会了。
会议的气氛无疑是沉重的。六个人围着放IPA的展示机坐成小半圈,屁股下都是南瓜小沙发,手中标配一张纸,一支笔,像一组正在准备考试的学生。
会议的开头是张明讲话,扶了扶眼镜,拖着长长的调子,说,“这个月预计任务还没有完成,配件套装比例占比不高,那么接下来,除了保持裸机数量外必须···”盛夏的午后本就是一个适合睡觉的时间点,而张明的话更像这个时间点的催眠剂,所有人半眯着眼睛,也不知他说的东西有没有输进脑袋。
已经快要将头埋进桌面上的我被张明一句叫醒。
“你的任性大家都可以包容,但任性不是你的专利。”张明看着我,无比认真,已然没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笑,并没有说话,也无话可应。
张明又讲到我和丹丹刚刚才知晓的邓亚离职的事,原来她半个月前就已申请,我和丹丹默契地看了看对方,潜台词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才知道?
邓亚的离职对我们来说是永别。
离职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直到半年后她空间出现的一个陌生照片,照片中是一个长得极其像她穿着交叉裤的小孩,备注上写的,宝贝。好奇心泛滥发消息问,你是在上班的时候就怀孕了吗。邓亚发来一串坏笑的表情,怀了三个多月了,你们都没注意,还说我怎么越长越胖,文字后面又是一串表情。
邓亚是很喜欢晒娃发心情的人,有一段时间她的不开心更是公诸地更频繁,每天都是密密麻麻的,这世界怎么这样、我不过了、我想我的孩子、怎么有这样的男人···各自猜测却不敢发消息细问,毕竟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知晓别人隐私的地步。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起她的全名,突然有一日动态里出现了这样一段话,我妹妹邓亚于20××年×月×日凌晨被人杀害离开人世···动态下是各方好友的留言,大多都是惊讶不敢相信之类的。摸着鼠标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拿起手机相继给丹丹袁梦打去了电话。
邓亚是被他老公杀死的,留下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新闻上将两人的名字后加了某字。我盯着屏幕将新闻仔仔细细看了三遍,鼠标不停地来回滑动,始终不敢相信,那日在体验馆门口站着的白衣少年会把插刀刺向自己的妻子,不,这只是某篇小说上的故事情节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