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平凡的日子里,陪伴是朝花夕拾。
第一次和枭发生争执,记忆犹新,还得从张明的饭局开始说起。
那晚体验馆关门很晚,且只有我、枭和张明三人,送走最后一个顾客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上到这个时间点在体验馆来说是难得的,连老爸都打了两次电话质问怎么还没回家。
关完机子打完卡,都打着哈欠准备回家,张明却突然从漆黑一片的库房冒出来说,“给你们个加班福利,请你们吃宵夜。”
我和枭互相看了眼对方,顺间没了瞌睡,几乎异口同声道,“走着。”
张明说他知道有个地方烤鱼味道很霸气,说话的时候我和枭都盯着他流口水。而后三人开着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地点是在大学城的另一个学校,叫教育学院,也就是那些日子每日陪枭走的杨柳河的尽头。
那个大学离他父母租房子的地方仅几十米距离,枭说,每次他回家的时候都要穿过这个学院很长很长的一条道,从前门走到后门,基本就离家很近了。可惜学校关门很早,十点后就不让学生进出了。我开玩笑道,那样岂不是很好,免得你大晚上出去鬼混。对面迎来枭一记大大的白眼。
张明对这所大学的熟悉度很高,而且每逢店内聚餐基本都安排在这所学校后门,起先我们都以为是他的母校,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他的女神在这所学校上学。
‘陪你看日出’是张明社交网的名字,据说是为他的女神取的,那是张明的愿望。在没有见过张明女神之前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幻想对象,特别是对于我、丹丹和邓亚,本着女生爱八卦的天性揣测着究竟是怎样一个女生让我们店长几年时间念念不忘。
第一次见张明的女神是在体验馆重装开业那几天,张明说他有个朋友要来中午要耽搁一会儿,我和丹丹还半开玩笑道,是不是去约会,小心告诉你的女神。张明只是笑,没有说话。回来的时候张明身后多了一个女孩,进门之后也不说话,只守在一台体验机上看着什么,张明陪在旁边。
张明爱带同学朋友来玩,可带女孩回体验馆却是头一回。我和丹丹趁着他上厕所空隙堵在门口,让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嘿嘿地笑,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红晕,说那是朋友,教育学院大二学生。我和丹丹咧开嘴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哦,原来这就是你追了几年的女神啊!
张明的女神和我们想象中或小清新或妖艳的猜测不大一样。卷着黑色大波浪的长发披在肩上,穿着一件黑色条纹T恤和一条深色牛仔裤,个子不高,在原本一米六几的张明身边显得更小巧了,五官很干净却算不上漂亮,不爱说话,至少在进门后的半个小时里是没有开口并且抬头的。
烤鱼上桌的时候张明和枭要了四瓶啤酒,我是司机,自然本着遵守交通规则的原则滴酒不沾。酒刚满上还没有下肚,我突然想到张明的女神就在这所学校上学,于是问,“你女神呢,不叫她来一块儿吃吗?”
“校门10点就关了。”张明将一杯啤酒一口下肚,补充道,“而且她说她明天还有课。”看来是问过了。
明天?脑子里打了一个圈,明天是周末啊。我看着张明手上推眼镜的动作弱弱地应了句“哦。”便不敢再多问。
那一天张明没有喝很多酒,却一直像醉了般说了许多话。他说他喜欢那个女生很久了,久的自己都忘了时间。他说他们是老乡,可只要那个女生在哪个城市他便会跟着去哪里。他说他来到这个城市,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在。最后他说,他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张明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酒杯里的酒,眼镜压得很低,低的感觉都快从鼻梁上落下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的,脸上带着笑,可眼睛却是死的,透着满满的失落,全然不见了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我和枭互相望了望,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他。
第一次见张明的时候我还在大南店上班,张明是作为培训师来给我们新员工做专业知识培训的,一直奇怪他怎么就从培训师成了内北店的店长,终于找到了根源。
枭扯开嘴僵硬地冲张明笑,然后端起酒杯,“来,明哥,咱们喝酒。”
“对,喝酒。”张明端起刚刚盛上的满杯啤酒,泡沫还没散去,摇摇晃晃散了一桌,“喝,等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你们俩···我看着走过来的,也不容易,来,走一个,祝你们幸福,真的,幸福。”语气断断续续带着醉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散发出莫名的喜感。
“以茶代酒,谢谢明哥。”我端起桌上的杯子跟他碰了碰,随即枭也举杯,一种新人举行仪式来宾敬酒的既视感。
四瓶酒显然是不够的,喝到最后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守店的老板正坐在吧台玩着手机斗地主,嘴上不停打着哈欠,周围吃烤鱼的人也陆续散开只剩下我们一桌。张明去厕所吐了两次,枭一直陪在旁边。最后,我一手搀着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将二人送上车子的后座。
车子启动的时候张明和枭不停嚷嚷着开窗户,我怕深夜的冷风吹得他们头疼,于是没给开,两人闹腾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透过后视镜,看见枭和张明相互依偎着靠在座位上,脸上的祥和绝对有一种小情侣相依的画面感,我笑着,踩下了油门。
对于这样的枭我是绝对放不下的,于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车子一个拐弯一条直线,目的的不是张明和枭租房子的地方,而是我家。我将车停在了离家几十米外的马路上,熄了火,准备径直走路回去。
“这是哪儿?”停车的动静似乎干扰到后座两个熟睡的人,张明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我们小区门口。”
“趁你们喝醉了,带你俩估估价。”我解开安全带跟他开着玩笑。再一看后视镜,枭也醒了,只茫然盯着车窗外没有说话。“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一趟就送你们回家,两个醉鬼我可不放心让你们俩自己上去。”
“你直接先送我们上楼去再回来不就完了吗。”张明的眼镜还在手里,右手继续用力揉着眼睛,脸上是酒醉后的红晕,像长满高原红孩子的脸,随即跟突然明白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笑着,“你要回去拿睡衣吗?”
我转过头邹着眉盯着张明,脸上是突然而至一种被烫伤火辣辣的感觉,“明哥,你确定你喝多了吗,我看清醒得很呐,还能开玩笑。”说完对上枭的眼睛,黑暗中像一道柔柔的光直照进我的眼睛里,我慌忙逃开。
客厅里的灯是开着的,沙发上却没有人。
“爸,我回来了。”我将房门打开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然后进厨房,像往常一样洗漱。水龙头和热水器哗哗地响,折腾了几分钟才回房,按下客厅灯,又站在客厅砰一声关上卧室门,最后摸着黑走到门口,蹑手蹑脚关上家门。
关门的时候心跳是很快的,甚至秉着呼吸生怕被突然开门上厕所的爸妈撞见,直到确定房门关上站在楼梯口听里面的动静,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才匆匆下了楼,整个过程像在做贼,谨慎又心虚。
车子开到张明和枭住的小区门口时两人已经清醒不少,互相扶持着,我按下了10楼的电梯键。
182房间的灯是熄的,想必已经睡下。枭搀扶着张明,扶到走廊处张明一把推开他,然后跌跌撞撞进了房间。房门关上的时候,听见张明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呕吐声和冲马桶水流的声音,我贴着房门问了几句,确定没事后才转过身去找枭,他穿着工作服和蓝色牛仔裤以四脚朝天的姿势趴在床上,脚上的咖啡色耐克没有脱,躺在木床的边缘上,挨着细格子的床单。
“自己都醉了还去照顾别人。”我小声嘀咕着,好脾气地走过去帮他拖鞋,鞋带系得很紧,加之翻了几次身,让我费了两分钟时间才将鞋脱下。
“不用管我。”枭说话的时候眼睛是闭起来的,抱着被子,语气却像被塞满水泥,硬邦邦的。
“谁爱管。”我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去管喝醉酒的人就行。”枭张开眼,狭长的眼睛变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隔了一张床都能感觉他身上的热气。又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在身上,“去管你的老大就行。”声音灰暗而轻飘。
“有病吧你。”我起身推门,准备离开。
“砰···”一声巨响,床前衣柜上的玻璃被枭一拳打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在撒酒疯你知道吗?”我怒吼,毫无疑问,对于这样的枭我是陌生的。
枭起身坐在床边,低着头,刘海挡住了他面上的表情,打碎玻璃的拳手依旧紧握,没有大滴的血往下流,手指的关节上却是磨了一层皮,能清晰看见里面的肉。
我走过去,用包里的纸巾替他擦了擦手,枭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纸巾用力的瞬间手指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我坐到他旁边,想起了那日去还老大相机时枭说,我开始害怕了,特别是当你去见他的时候,脸上的皱眉满满展开,“你在吃醋对不对。”我问。
那一晚我躺在枭旁边,听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回归平静,闻着他连呼吸中都带着的浓浓的酒味和满身的热气觉得很安心,而安心的源头是他在迷迷糊糊中叫了许久的名字,不是宝气,是一遍遍的,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