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日子一成不变的划过,像小时候挂在墙上手掌般大的日历,有规律地跳过,然后用够不着的姿态,巴巴地望着大人走过去撕,撕一张,一个数字就过去了。我照常上班,依旧提前十分钟起床,早餐也总在鸡蛋煎饼和手抓饼间来回。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枭下班回家是不打电话的,只抱着手机玩,玩一个叫“英雄杀”的游戏。游戏拼桌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换桌,直到两人同时出现在一桌,才赶紧按下准备,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
游戏里枭叫‘凉夏’,一个昵称里跟了他许多年的名字,我总是笑他,明明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取了这么个文艺的名字却从不追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于是在第一次注册‘英雄杀’的时候我看着旁边手机上他的名字把昵称写成‘小凉夏’。
游戏有一个主公,一个忠臣,一个内奸,两个反贼。忠臣的任务是保护主公,反贼的任务是杀死主公,而内奸的任务却是伪装好身份杀死所有人,当然在杀死所有人之前必定要保证主公的安全,因为主公一死,游戏就结束了。
游戏里有很多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比如商鞅,可以在判定前出一张牌改变判定结果;比如西施,可以把手上任意一张方块的牌当做‘画地为牢’使用;比如褒姒,可以将装备区的任意一张牌当‘烽火狼烟’使用;比如项羽,每出一张杀或决斗对方便要出两张才能回避伤害;比如陈胜,摸牌时可以放弃并从任意两个玩家手中抽取一张牌···
许多英雄除了自己本身的技能外还有被动技能,比如刘伯温,除了可以提前看牌调动摸牌顺序外在手中无牌的情况下是不能被杀或被决斗的;比如刘师师,除了可以将黑桃当红桃使用外任意一张红桃是可以将伤害转移到另一位玩家身上;再比如时迁,除了每张梅花牌都可以当‘探囊取物’使用外自身是不能被梅花牌锦囊作为目标···
那一阵,被几十个英雄的名字和技能搅得头疼,每每遇到出错牌害了对方的时候总被枭骂着,宝气。那是他的专属,自然叫再多也不生气。
游戏里我常常是耍赖的。
比如我是主公枭是反贼的时候,枭的任务是杀了我,我却常常威胁他说,你敢动我试试,于是往往到最后枭杀了所以人只剩下我的时候一脸无可奈何对我说,手机在这儿,你自己杀吧,我不还手。
比如我是内奸枭是主公的时候,孤立无援,我撒着娇让他帮我,于是结局总是我和枭合起火杀了他的同伙和对立,然后他把游戏界面按成托管,乖乖的等我杀。
当然,总免不了还有死了后不离开房间还在里面观战的玩家,观战到结局一切明了才反应迟钝地开始用许多难听字眼骂我们,枭总是一笑置之,骂到实在受不了就直接打一串字,我婆娘,我喜欢输,有意见?一句话弄得对方哑口无言。
常常玩儿到深夜该睡觉的时间,两人都打着哈欠在游戏界面上打字,最后一把,却每每食言不知最后了多少把才闭上眼睛。也会偶尔在聊天软件上发一些无聊的游戏文字,比如枭发,主公,不给力啊,我就会接着发一个,小内,还不跳吗。
那天枭说他要买一台电脑,问我哪里有卖电脑的。我顿了顿,在键盘上回给他,我们家附近就有一个电脑城,在家居广场不远。
第二天是被枭的电话吵醒的,只知道他要买电脑,却没想动作那么快,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电脑城选好电脑准备装机了。
我换上那件蓝色的带着水果标志的T恤匆匆赶到,在二楼看见枭,远远地冲我招手,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旁边站着张明,弯着腰在装机师傅的耳边一直说着什么,没看见我来。
电脑运回家后枭又在二货市场买了一个电脑桌,虽是在二手市场买的,桌子却是新的。电脑和电脑桌都被枭安置在他的床边,挨着房间里的那扇窗户。安好的时候枭很兴奋,兴奋的整个眉毛都是往上飘的,他望着我说,人生中的第一台电脑啊。我歪着脑袋感到诧异,却没有开口多问。
下午,枭的快递到了。师傅抱着进来的时候枭去了厕所,我帮他签收的,只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像个机器。等他回来的时候才拆开包裹,是一个黑色的长长的键盘,凸起来像个立体的玩具。
包裹里夹着一张票据,看到上面的数字我惊呆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骂他败家,怎么买个这么贵的键盘,我家的键盘才二十块都用了两年。枭冲我裂开嘴笑,像个无赖,说,这个是机械键盘,不一样,专门用来玩CF的。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是我第一次从枭口中听到‘CF’两个字母,不懂,也没有多问。
从电脑抱回家的开始,我和枭抱着屏幕玩‘英雄杀’的日子逐渐消失了。每天下班到家后枭会先给我打个电话,然后报告他今天要和哪个哪个战队打比赛,陪不了我,虽然是不懂并且心里不太乐意的,却还是好脾气由着他去了。
夜晚没有枭陪伴的日子是无聊的,看书看不进,电视不喜欢,少了一个队友连玩‘英雄杀’都提不了兴趣,于是起身按开那台许久没有亮的电脑,下起了游戏。
下游戏的时候并不知道它要那么长时间,两个小时的等待中摸着鼠标不停地在网上搜索关于这个游戏的一切,这样的认真已经陌生得有些遥远,遥远到好像在当初考驾照的时候才这么仔仔细细地在网上搜罗过,有关笔试的一切。
新手训练营对我来说像个迷宫,只看见屏幕上跟照片似的房子和大路,我在里面兜兜转转半天,找不到方向。也像个初生的幼儿,跟着屏幕上的指引开始跌跌撞撞地走路,哪个键是向左,哪个键是向右,哪个键是向前,哪个又是向右,我常常把键盘上的数字记混,也常常在往前的时候莫名其妙后退。
那几日爸妈推门,总会看见我坐在电脑旁拿着鼠标按得键盘噼里啪啦乱响,也总会注意到屏幕上那个拿着枪到处打却连走路和方向都找不到的动画人物。一日,爸爸还凑过来问我,你玩儿的这是什么。我盯着屏幕连头也没抬说,一个特别火的游戏,专门打仗的,改天我变成高手了来教你。爸爸站在电脑旁看了一会儿离开了,对于一个只对‘亮剑’感兴趣并且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看的人来说,这样的游戏对他显然是毫无吸引力的。
当然这一切,枭是不知道的。
前后练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能够顺畅走路,也能分清‘我家’和‘对方家’的时候,才给枭打了个电话,得意洋洋地说,我也会玩儿,带我玩儿呗。
枭在电话里愣了一下,回了我一句,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语气是不可置信的那种。
我笑,满满的得意,你猜。
挂完电话后不久,枭的QQ头像亮了起来,内容是,开好房等你,团2-6-5号房。我看着屏幕上的字,脸上像发烧似的烫,开房,开什么房。等我反应过来是游戏里的房间时枭已经发来无数个嘲笑的表情。脸上更烫了,糟糕,这么快就露馅了。
游戏开局的时候心里是紧张的,见了人就开枪,毕竟一个星期时间都是受保护在训练营里度过的。枭在里面是个性感的女人形象,立在我面前弓着腰然后在屏幕左下方打来一长串的问号,你为什么冲我开枪。我冲着屏幕吐吐舌头,说,失误失误。
我依然见人就开枪,也无数次被玩家投票请出房间,后来枭教我,你看见穿蓝色衣服就打,我谨记,于是在第二把角色变化后也冲着蓝色衣服的人直开枪,直到屏幕走下方出现无数骂人的字眼才反应迟钝地意识到,哦,原来我们是队友。
家里的台式电脑没有麦克风,枭打来电话,开着免提,一边让我跟紧他的脚步,一边耐心地跟我解释道,这个穿蓝色衣服的叫保卫者,是专门保护基地的,而这个穿军绿色衣服的叫潜伏者,是专门去基地放炸弹的。语气像极了小学时拿着卡片教我们26个字母的语文老师。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踩着笨拙的脚步跟在枭后面,却往往没迈开几步就莫名其妙倒下了。枭说,那是打狙的,挨着你你就没命了。吓得不轻,于是赶紧让枭教我,也像他们一样蹲着走路,结果依然逃不脱挨枪子的命运。
常常整队的人死了枭还活着,抱着一把帅气的黄金AK和整队的希望将对方全灭,每当这时候语音里总会传来许多的点赞声,枭只默默玩着不说话,直到游戏结束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厉害的时候他才说一句,玩了很多年了。我开玩笑道,原来是骨灰级的玩家啊!
枭常笑我,你就是个炮灰。
我也笑,炮灰就炮灰吧,总有一天会变成骨灰。
于是很长一段时候,告别了‘英雄杀’,我和枭下班都会如约出现在这个新游戏里,游戏里枭的名字依然不变-凉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