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防护栏外,是一片片被格子分开的星空,碎花窗帘被拉开,只一片薄弱的月光照了进来。我将被子靠在床背上,整个人靠了上去,弯曲着双脚,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埋进去。
张大眼睛的天花板上,是一片望不穿的空茫与黑暗。
“你是鼓起很大勇气牵我的?”电话那头是缓慢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只一闭眼,便能想象出枭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半张着嘴的模样。屋子里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映出金灿灿的轮廓更照进他的眼睛里。
我裂开嘴咯咯地笑,只笑不说话,看着墙上自己弯曲的投影,好半天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你猜。”心里想的是,哪有人这样问话。
那段时间一直很喜欢一个内地演员马伊琍,总觉得她是个神秘的女人,有份独特的魅力。于是将她的生活、家庭、爱好在网上查了个仔仔细细,甚至记在一个平日里爱涂爱画的小本上,还赶着周末抱着一大堆零食在家将她的作品看了个遍,戏里戏外那头干练气质的短发也成了我长久以来下不了决心的向往。
“你喜欢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想到她,突然问枭。电话那头居然有回音,我换了个姿势又将通话音量调得小了些,免得听起来空旷。
“短发。”枭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音量下了我一跳,随即补充,“以前觉得短发女孩都是假小子,现在觉得很多短发女孩都挺有气质。”
“明天剪头发去!”我笑了,似乎在为自己长久以来下不了的决心在今夜做了决断而感到高兴。
枭愣住,电话那头许久,只传来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我就看着通话时间一点点跳过,然后枭问,“你男···算了···舍得吗?”声音压得很低。
我听懂了他欲言又止的话,关于老大,他是知道的,只是不多。
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疼痛感,像是一把刀片在皮肤上轻轻而过,伤口很小,痛感却很明了。我低着脑袋将它埋进弯曲的脚弯里,躲在里面啃指甲,许久不肯说话,直到电话那头骤然响起的‘喂’让我缓过神来,“有什么舍不得,六年嘛!”他还不到三年。前一句是说头发,后一句是说老大,只是没让他听见。
空气像是被辫子抽过般清冷,我赤着脚起身拉上窗帘,连同那抹薄弱的照进房间的月光,转身将自己关进了黑暗。
特意和丹丹协商换了个早班,一大早便走进了理发店。兴奋了一夜,这是难得的,不被闹钟吵醒的早晨。
早晨的理发店人少的可怜,像来不及从云层跳出来的太阳一般。径直走进去坐在镜子前,只两个有着韩式厚厚一层刘海染着淡黄色头发的男生站在收银台前啃包子,我望着,下意识摸了摸还未来得及填饱的胃,有种想冲过去抢包子的冲动。
“老板,我要剪头发。”细着嗓子喊,喊完抬头看了看贴着不同发型海报在玻璃上的落地窗外,奇怪,平日里一大早就聚集一群人站门口喊口号做早操的,今天怎么像空着的橱窗般清冷冷的。
只两个人,没得选。
一位身材瘦小穿着紧身裤休闲衬衣的理发师扔下包子走了过来,迎面的时候鼓着嘴努力消化嘴里的包子,喉咙使劲往下一缩,问,“美女,剪什么发型?”
“短的。”我闻到他嘴里一股浓浓的包子味还带着点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涌动,拍了拍胸口,然后侧着头避开他。
常干这种事,一开口就后悔的事,比如这句,“越短越好。”
“想好哟。”理发师挑着眉毛站在我身后,一手拿着一把细长的梳子一手抚着我的头发。透过面前那张落地镜注意到对方那张清秀也略显稚嫩的脸,笑着朝杂志比划,“有中意的不?剪哪种?”
“不知道。”我木讷地摇着头,可以后悔吗。
理发师将杂志翻开展在我面前,或许那句‘越短越好’起了作用,让他指着杂志上一个剪着男士小耳发的浓妆女模问我,“这么短?”
女模穿着一套黑色铆钉比基尼,嘴上是一抹鲜艳的血红,头微微向上仰起,身体弯曲做出性感的姿势,灯光打在她黝黑的皮肤上胸上,整个线条美得像一副静态油画而不是摄影师机器下的一则广告。
我看着她,兴奋地点点头再猛地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因为这种性感和狂野绝不是靠她那一头黑色男士小平头就能体现出来的。
“到这儿,后面剃成小平?”
“不行,太短。”
“拿到这儿,垂下肩?”
“不行,太长。”
“那到这儿呢,齐耳?”
脑袋放空了许久,再这么下去别人一定会觉得这女的是个疯子,于是在理发师说齐耳的时候愣了愣,终于重重地点下头。眼睛依旧直直地,不带任何遮掩地望着杂志,有点不甘心,那是我想要的,却少了支撑它勇气。
长发落地的时候我不敢睁眼,闭得紧紧的,紧的成了一条条皱褶,像一个历经沧桑老人额上留下的印记。只听着剪刀咔擦咔擦的声音,心底也像有什么东西落下般,胸膛缓慢地,有节奏地上下浮动着。
再次抬头理发师已然剪好了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张开眼,像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
镜中是一个熟人,在那一瞬间也像个陌生人般生疏。依然留着长发时的齐刘海,头发短到耳边,瞪着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情愫,几乎没变什么,却比长发时多了几分稚气。发下围着一张又大又长的灰色围裙,将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包裹,只剩一双穿着板鞋的脚露在围裙外,围裙下的地板上洒满了细细碎碎的头发,眼睛望下去,心也随着疼了一下。
付了钱,道了声谢谢,扬长而去。再回头看时理发师已然溜进了收银台,透过玻璃门,只看两腮像包满了东西似的鼓成两团。笑着,买了碗稀饭赶紧填肚子,而后打着出租车往上班路上去。一路,也不知在心跳什么,期待什么。
落地玻璃门口被鲜花包围,裹成一个拱形花环,花环外放着六个圆柱花台,白色的欧式柱子,顶上簇拥着大大小小的粉白色玫瑰,顺着花台下去是一条长长的红色毛地毯,如果不是门口醒目的水果标志和黑白促销活动牌一定会让人误以为是闯入了婚礼现场。我踩着长长的地毯走进去,心脏跳的真像在走红地毯。
“不是跟我换晚班吗?”丹丹站在花环里的水晶音响旁,一见我立马迎上来,几秒后反应迟钝地叫道,“呀,你剪了头发,怎么剪了头发呀!”
我笑,低头不说话。
枭听到声音眼睛望过来,一条直线,直直望到我脸上,望得脸上像被烧伤,火辣辣的,于是刚抬起的头像做错事的小孩般又低了下去。
尽管这几日在做品牌促销活动,可店内顾客依然不多,特别是上午,一眼望去只体验馆大大小小的机子冰冷冷地立在展示柜上,孤零零播着幻灯片,之后就是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在里面弯着腰立在电脑前刷新。
“给。”枭离开电脑径直走过来像魔术似的递上一瓶矿泉水,也没问我要不要喝。接过水想开口问一句‘怎么样’,觉得自己太矫情于是没说话张大嘴巴猛地朝胃里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呛得咳了一地,再红着脸躲到花环后面去了。
“来来来,给你俩拍张照。”丹丹冲我笑,却跟枭挥着手,把我和枭往花环旁边推,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就这样,我和枭的第一张合照诞生了,我小鸟般依在他旁边,手里握着喝了一半的款泉水,咧开了嘴使劲笑着,枭也笑,他的笑容不住的荡漾着,像水中的倒影,让丹丹一见照片就打趣说,哎呦喂,你们俩甜得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