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明明是十几个小时前的事,却像失忆般,恍如隔世。
分了。
我竟如此绝情,用两个字,将我和老大两个365天的感情划成了两个界限。
空调开得很低,依旧挡不住身体浓浓的躁意。我避开人群和摄像头将自己转了个角度,双手托住下摆的蓝色工作T,往内猛地扇动,动作娴熟,像个调皮的男孩,恨不得一翻身将身上所有的衣服褪个干净。
打开手机屏幕,只冰冷冷的一个数字显在屏幕上,流动走的时光已然不见踪迹。没有来电,没有信息。我将手里的半智能手机往兜里一扔,骂着自己笨蛋,明明一抬头就能在面前的一排手机和电脑上望见的东西,还要从兜里看,难道兜里手机上的时间要走的慢些?
临近下班,暮色已暗。玻璃房子外除了点着灯的车流和些许商铺外,没有其他。房子内,只我孤零零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显得黯然伤感。
张明坐在收银台敲着数字,四个眼睛快瞪进屏幕里去。182在平板配件区卖力地浪费着口水,傲人的身高像电线杆立在顾客旁边,勾着腰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画面极不协调。枭站在收银台旁的贴膜区弯着腰,因为距离不近,看不清低头的他在做什么。
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走了进来,十指紧扣。男生用手指弯曲下的力度紧紧握住女生,牛仔裤是破了边的大脚,被他卷成一个很潮的样式,与他身边个子小小,穿着淑女范紧身裙女孩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孩低着头,男孩笑笑地凑到女孩耳边说了些什么,女孩眉宇害羞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拧着眉毛看过去,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移动,怎么觉着似曾相识呢?
女孩望见我,一条被画的细细的棕色眉毛像蝌蚪似的舞动起来,表情是那种遇见了许久不见的老友般的兴奋激动,“姐姐,姐姐。”声音大的划破了整个玻璃盒子。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脑子里浮现的是,谁家妹妹走丢了。视线转了整整一圈才反应迟钝地意识到,整个玻璃盒子里,就我一个女的。恍然大悟地笑了,嘴角扯出的弧度不用照镜子就能感知它的僵硬度,竟然凭空冒出个妹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到了女孩面前。
“姐姐。”女孩放开挽在男孩手臂上的右手,用它抓住我的衣角,过分的亲昵实在让我有些不习惯,说,“我就要刚刚那个手机,姐姐帮我包起来吧。”
脑子里无数个问好闪过,手机型号不多,但也分几代啊。想开口问,姑娘,你要的到底是哪款,脱口而出的是一句木讷的,“哦,好。”
“姐姐,姐姐。”女孩跟在我身后,留着妹妹头的刘海下不停冲我笑,“我走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最主要是姐姐人好。”说话的时候,脸上红晕一片。
打满问号的脑袋终于有了结点,想起这个女孩在下午的时候的确来过,在价格上万般纠结后离开。我下意识望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暗自佩服,这姑娘竟托着男朋友走了整整六小时,我笑着,“移动的吧。”说话的时候眼睛偷偷看着她身边的男孩,满满的同情。
开机、激活、贴膜。十分钟时间,新机启动仪式完毕,伴着女孩一路的姐姐姐姐,我恭恭敬敬将二位送出玻璃盒子并倚在门口扶手上,转身回去的时候,电脑和手机已然熄屏。
“这速度。”我不可思议走过一条条体验展示柜,由内而外感慨,“是开的外挂吗?”
“姐姐,姐姐。”张明笑着,露出两颗老鼠牙,一副欠打的嘴脸。
“弟弟乖。”我嘴上迎合着开玩笑,眼睛却光明正大朝他翻着白眼。“走咯,下班。”我绝对不是个勤奋工作的主,光看这拿起包包迫不及待想往外冲的架势就明了。
道了声再见,几个同事兵分好几路。
又走了另一个方向,不是家的方向。
枭走在我旁边,双手放在牛仔裤裤兜,身上没有包,像个放在橱窗还没来得及打扮的模特架,浑身空荡荡的。“妹妹来了怎么没一块儿回去?”随着我的步子走着,边问。
“我不认识她。”邹着眉。费解,咋就多出个妹妹。我叹着头,本想说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逗趣呢,却眯着眼问道,“我有这么老吗?”
枭像个葫芦般一时闷住,只摇着头,没有应话,半分钟后,侧着身子问了一句,“你有妹妹吗?”话毕,将头缩了回去。
“调查户口?”我望着他,淡黄不亮的路灯下,依旧是那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孔。踩着地上长长的两道影子,调皮地眨着眼睛,补充,“你猜。”
枭的眼睛因为笑眯成了一个弧度。
“你呢,你有妹妹吗?”没等他说话,我又开口,随口一问,语气平淡,只是话一出便后悔了。
“调查户口?”枭看着我,挑起的眉毛分外得意,努力模仿刚刚我说话的语气,然后咧嘴一笑,似乎太用力,连笑声都忍不住有些大,“你猜。”
我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又使足了劲儿往下跳吗?笨蛋!
竟一时语塞,脸上憋出一阵红。最后两人竟同时笑了起来,任凭马路中间来回的车流穿过,只踩着两人的影子,走一路,影子跟一路。
“我妹妹在CD读大学。”枭低着头,若有所思,“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老欺负她,现在大了,也欺负不动了。”自顾自摇着头。
“一个妈生的呀?”脱口而出,也没经过大脑过滤,说完我捂住嘴巴,意识到自己问话的方式有些奇怪。
枭将手机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看时间,又送回兜里,答道,“也是一个爸生的。”
我哦了一声,乖乖地关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走到杨柳河边,枭突然问,声音低低的,低到尘埃里去。
我被突然而至的一句话弄得失了语言能力,鼻子里一股酸意,望着杨柳河边成群的男女,吸了吸鼻子,脑子里浮现的是两年前刚认识老大时坐在河边木横椅上的画面。大概是因为杨柳河边凉快加之周围绿色植物的包裹较隐秘,让附近很多大学生情侣都弃掉了学校将这里择为约会的不二地点。
分了,昨晚分的。
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了下去。走过一个个黝黑的木横椅和上面坐着的重叠得看不清模样的男女,愣了很久,然后答道,“分了。”
枭也不再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接下来要走的路,像是要将它看到尽头处。上桥后,路灯显现,我侧着头看他,却始终看不清凝固在他眼眶下那条漆黑的狭长的阴影。
“路好长。”我喃喃道,又开始下桥,走下一段杨柳河路,踩着下桥时的阶梯,一步步走小心翼翼,生怕这光线会让我摔个跟头,“下个路口我就回了。”我问着,“你是喜欢走路吗,每天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回家路。”
“没办法。”枭的喉咙动了动,丢给我灿烂一笑,笑意僵在脸上,“没钱。”说完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良久,“所以我会错失很多机会。”再次抬头的时候,他望着我,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睛里却是一片苍凉。
一句话,像电波一般弹入我的身体。我动了动嘴,想开口问些什么,嗓子却干的堵住来源。心底一股莫名的疼痛席卷而来。我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握住了他不知何时从裤兜拿出来的冰凉的手指,凉至心底。他的手微微一颤,反手用五指相交,握住了我。
夜,茫茫一片,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回家的路突然之间就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