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把自己扔进床上,让被子将身体裹得紧紧地,像一条巨型毛毛虫,滑稽地扭动着。动作有点怪异,最后干脆将头也直接塞进被窝,直到喘不过气来,才挣扎着露出来。
奇怪,明明是二十七八度闷热的空气,身体却冰凉,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寒气侵蚀了一般,全身乏力,我就着怪异的造型又轻轻扭动了一下,便乖乖闭上眼睛,等着周公的召唤。这段日子我是害怕的,所以一回到家就匆匆洗漱上床生怕自己有空闲的时光任脑袋瞎想,想老大,想那个没由来开始频繁出现在梦里的枭,还有一到黑夜就数不尽的慌乱,这在以往的日子里是绝对没有的。
凌晨1点,在我和脑袋斗争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驱使它更清醒的时候,拨通了老大的电话。
“怎么啦。”听筒音量调到很低,还是能听清电话那头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的声音,拉的长长的叫着,“老婆。”
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没事,就是突然间给你打个电话。”我努力抑制住快要哽咽的声音,自责着,看来我又打扰到他本就不好的睡眠。
沉静了十秒钟,估计是他起身看手机时间的空隙,“这么晚了,还不准备睡觉。”
闭上眼,我仿佛能想象他皱着眉头,推着眼镜望着我的模样,满脸不高兴,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无数个夜晚为了满足我这个夜猫子的作息时间耐心地陪我聊天,打字,也会在无数个夜晚被我的电话吵醒,即使他第二天有重要工作,即使他的睡眠不好,即使他说他有时候晚上跟我通电话会实现视觉睡着,听觉醒着。
“你不是也没睡吗。”我故意将语调变得柔和,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沉闷,眼睛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盖在头上的被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很粗鲁地拨开。
其实窗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成条成格的防护栏和拉到一半的蓝色碎花窗帘,连那片辽阔的夜空和星星都是被框在防护栏格子里的。
“??????”老大顿时语噻,愣了好一会儿,一向不善言辞。电话那头随即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什么时候下的班?”问这句话的时候水声恰巧戛然而止。
“你在上厕所。”我答非所问,“我听到了冲厕所的声音。”
“是洗手的声音。”对方的语气里明显有无数条黑线从额头冒出,“什么时候下的班?”依然执着在上一个问题中。
“十点。”我无心对问,暗自在为格子里的星星打抱不平,甚至有冲动想叫醒爸爸拆了这讨人厌的防护栏。之后光着脚跑下床,索性拉上了窗帘,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晚。”老大打了个哈欠,“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像无心中带出的一句话,声音却沉沉的。
我开始发愣,裹在被子里不说话,心里某个暗处在不知不觉中凹陷下去,形成一种微型的疼痛,缓慢的,来回的,迟钝的开始发痛,一时间找不到原由。良久,终于说了句,“睡觉吧。”
“我不困。”
手机里急促的声音传来,一时间竟又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在老大面前,我一向是个机关枪,每天总有不同型号的子弹从机关枪似的嘴里噼里啪啦打出来,脑子里也总装着几百上千发有趣的‘子弹’。每当我发枪,老大总笑眯眯地望着我,推推他的眼睛,然后低头不语。好几次我以为他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嘟着嘴吼着,“喂。”声音大得像在吵架,而每到这时他总会抬起那张老实巴交的脸,“我在听,怎么没听。”语气真诚的像我在错怪他。
第一次和老大外出旅游距离不远,在CD市区的动物园。我们的小城市也属CD市的一部分,只是一路公交再转车,光是去的路就要折腾上两个小时。一路我依然像个机关枪似的不停在打仗,直到坐了许久公交体力不支,这才放过了老大的耳朵乖乖靠在靠背上闭上眼睛休息。
“要喝水吗?”
我没吭声,小鸡啄米地点着头。于是一下车,老大便快步走到车站小卖部前给我递来一瓶汽水。尽管老大无数次苦口婆心劝阻,什么汽水对身体不好,果汁有色素等等,但我依旧固执地喜欢喝有颜色有味道的汽水。甚而有一次去吃晚餐的路上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直接接过将它扔进路旁的垃圾桶,而后去买了瓶汽水当着他的面猛地往肚子里灌,直到半瓶汽水下肚,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盖,那一日,老大的脸黑成了一个包拯。见多次劝阻无效,他也就不情不愿从了。
我和老大穿的是一件印有字母的深色情侣卫衣,那是我们的第一套情侣装,也是唯一的一套,留下了许多与大熊猫的合影。脚下的黄色ad运动鞋也是老大买的,穿着那双些走过的路和那些照片里傻傻的影像如今已经不知去向。
第二次和老大旅行也在市中心,当时CD地铁刚开通几个月。对于从小到大没出过省份甚至连市区来的次数都能用一只手数出来的我来说,地铁便是在网上和电视上才见过的东西。第一次见,就如刚学会飞飞到外面世界的幼鸟,蹦蹦跳跳上了天,连刷卡等待对我来说,都是件极其新颖的事。直到上了地铁,疯挤的人群和广播里传来生硬的女声才让我有了稍许的安静。
地铁上连拉个手环整个人都会变成歪歪扭扭的模样。我找了个最妥当的方法,将整个身体靠在老大身上,双手环抱着他,这才终于站稳了脚。周围传来笑意盈盈的目光使本就燥热的气氛在脸上像火似的烫,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亲密。怕什么,大CD又没人认识我。想着便干脆将整个头扎进了老大的怀里。
老大说,以后你再也不用在电视上看地铁了。于是牵着傻乐的我从CD的最北面坐到了最南面,从最南面又回到了最北面。
“还在吗?”
我被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电话那头沉沉的语调将我拉回。
依然被夏日里一股莫名的寒气侵袭。我再次光着脚起身,脚丫子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霎时从脚心凉至胸口。起身前对着电话说,“等等。”然后将放在衣柜里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抱了出来盖在床上。
天呐,我竟在初夏盖着两床被子。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却依旧从容地缩进了如蜗牛壳般厚重的温暖里。
“回来了?”一时,我竟忘了电话那头有个人的存在。他顿了顿,没等我回答,继续问道,“明天呢,明天总不会这么晚了。”
一句很平常的话,语气小心翼翼地让我听后心里如触碰到针尖般一阵生疼。我努了努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像鱼刺卡在喉咙里努力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伸出手将枕头旁边的手机免提键按成了听筒,然后将手机放在耳边,一字一顿,缓缓道,“不如算了吧。”
“你是在说明天的吃饭吗?”老大在电话那头顿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对方已经挂掉电话,终于问出来,声音带着哽咽。他在装傻。
“不。”我低声回应,已经能感觉到睫毛的湿度已将长长的睫毛印在眼窝处,印成一片汪洋。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些,“我是说我们??????不如算了吧。”
说完我便哭了,围在眼眶里许久随时可能溢出来的眼泪终究没有止住,只是将哭泣声压得很低,低到在电话里听来是无声的,只因不想被他听见。这样的哭泣也形成了一种无声的疼痛,在整间没有温度的房间里逐步弥散开来。
“嘟??????”电话被切断了。连分手都没有勇气对老大说的我只是换了另外一种结束方式,我们??????不如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