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星星一路相伴。
老大,我的老大,究竟有多久没见过我的老大了?终于,在下车的一瞬间想起了我的老大。
到家,妈妈已早早入睡,客厅里坐着老爸悠悠地看着电视剧,看我推门进来,马上装模作样说了句,差不多了,我也准备睡觉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将背包扔进沙发,到旁边的饮水机接一杯凉水再猛地往肚子里灌,直到默默看着爸爸上完厕所穿过客厅进了房间,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每日都会定点坐在沙发上等我回家,然后便安心地回到卧室,老爸的小把戏明显成这样要是还看不懂,就白白被他养了十九年。
十几年来,我顺从,听话,孝顺,除了初中毕业糟糕的毕业考没能让我进入重点高中让他失望外,几乎没犯过什么大错,所以记忆中老爸的模样,全是温暖,慈祥甚至妈妈口中常说的溺爱。没有鞭子,更没挨过拳头,甚至没有什么想要而爸爸不能满足的东西。而第一次和爸爸发生冲突,却是因为老大。
和老大在一起的第二年,背着爸爸将老大带给妈妈看,原因只有一个,我是爸爸眼中的公主,只有他眼中的王子才能配得上,只要妈妈点头了,一切都好办,我始终相信耳边风的力量。却不知爸爸从哪里得来这个消息,回到家脸黑成了一块炭,咬牙切齿地说,“你去找个乞丐,残疾人,任何人都行,就是不许找他!”语气坚决地让我以为他是不是跟老大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老大没有大男子气概。我说那你女儿直接去嫁一个每天打架的好了。说完嘭得一声关掉房门。
那个晚上,我将自己锁进卧室,任由自己歇斯底里哭叫着,甚至将被子死死盖在头上,想着捂死就算了。直到被子被倾盆而出的泪水打湿,上面留下黏糊糊的鼻涕,这才自我嫌弃地扔开被子,吸了吸鼻子,给老大打了个电话,内容是,我们分手吧。
老大在电话那头愣了好久,久到手机听筒那头一直静悄悄让我以为手机出了故障大声喂了几声,这才缓缓地应道,“好。”声音压得很低,能听到对方清晰的喘息声和逐渐哽咽的鼻音,“我会永远爱你。”说话挂了电话。
电话被断后哭得更更狠了,几乎是毫无顾虑的,裂开嘴哇哇哇,声音大的像电视剧开了最大音量,也不捂在被子里了,也不怕爸妈听到了。
分手的理由老大一直是固执地坚信,我爸爸嫌他家里条件不好,配不上,虽然我也一直费力地解释。
分手风波第三天,老大给我打来电话,说带我去吃好吃的。早已忘记三天前晚上哭成花猫的模样,一蹦一跳换了身衣服,蹦到家附近的家居广场上等他。爸爸的反对,让我们的约会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遇见熟人在传到爸爸耳朵里。
在家居广场的地上低头数了好多个格子,一抬头便望见他,不知来了多久。然后裂开嘴笑得像朵花,抱怨道,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而后跳上他粉红色的电瓶车,将他抱得紧紧的,全然没有三天前闹过分手的尴尬。
这种电瓶车上的爱情就在光天化日下偷偷摸摸,可怜巴巴地进行着。
直到家居广场举行啤酒节活动的那天,爸爸拉着一众人在广场上喝酒,大方买单。看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出去,妈妈当着酒肉朋友的面直接将酒杯里的酒倒掉,对着那群只有吃饭才会找爸爸的人和那个只会跟在爸爸身后说,叔叔我要这个的男孩说,你们慢慢喝,女儿还在家,我先走了。
她将女儿两个字说的很重,说完便离开了,头也不回。
回到家,妈妈收拾东西赌气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因为老大的事对爸爸耿耿于怀,于是我也赌气说,就是,日子没法过了,老大哪里不好了,非不同意,咱走吧。
当天晚上,我搬到了老大在大学城附近租的一个小房子里,400块一个月,二十平米不到还带一卫生间。妈妈来看我的时候直摇头不说话,那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对老大的不满。后来她说,从小到大你爸把你当公主似的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哪里能受得了你住这种地方,我看了都心疼更别说你爸爸,你怎么会找个条件这么差的。
我固执地盯着她,“条件好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
“那你喜欢他吗?”妈妈看着我,眼睛黑得像两个大窟窿,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神态,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低头,没有吭声。许久,“喜欢啊。我要去哪里他都带我去,吃什么他都给我买。”最后喃喃道,“老大每个月几千块工资,全花我身上了。”口气中,俨然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样子。
妈妈摇着头,像个不倒翁,“幼稚!”口气很重,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那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房。
离家出走的第一天第二天爸爸没有打来电话,我虽享受着自己住在老大的出租屋里等他下班然后挽着他去吃好吃的小日子,却也担心在外婆家的妈妈和独自在家的爸爸,有没有人做饭给他吃,回家后的冷清会不会让他不习惯,直到第三日晚上,我正坐在床铺上涂着指甲油准备穿着凉鞋出去吃肠粉晒出新鲜的颜色,爸爸发来短信,内容是:幺女,爸爸想你了。
一瞬间,眼泪像是忘了关的水闸喷涌而出,毫无征兆。我放下手里的深蓝色指甲油,脚趾头碰到指甲油瓶,液体流出,洒得床单上到处都是,像被渲染的图画。来不及擦拭,我把头埋进脚环里,细细地抽泣着。
心,像在一瞬间不小心被大头针狠狠扎了一下,一阵生疼,因为那句,爸爸想你了。
我哽咽着跟老大说,我要回家。于是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那天中午,爸爸开着车早早地到了约定吃饭的地方,透过挡风玻璃,没有用多余的目光,就看见了站在饭店门口的我和妈妈,身后是我执意要带上的老大。
像两个敌对的阵营,因为谈判聚在了马路中间,只是属于爸爸的阵营,似乎落寞了点。
爸爸将白色卡罗拉停在了饭店门口,下车,看了看我和妈妈,透过我们之间的缝隙望见了老大,嘴角动了动,没没有多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和老大坐一边,妈妈和爸爸坐一边。我只感觉老爸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良久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旁边的老大和妈妈,眼神像是一道光,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将我里里外外看个透彻。我只拼命地低头吃饭,将各式各样的菜往肚子里硬塞,不敢抬头。
包间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是一片无声走动的世界,窗内是一片吃饭的无声世界。透过华美亮白的水晶吊灯,我似乎看到了爸爸头上清晰的几缕白发和眼角写满年轮的皱褶。目光相交的一霎那,我又躲开了,将头压得低低的,像一个没有买车票却想赖到最后一站站在售票阿姨面前胆怯的模样,事实上在爸爸面前,我一直是胆怯的。
那个几天前还态度强硬瞪着眼珠子说,你哪怕找个乞丐残疾也不要找他的爸爸在我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妥协了。
我想过爸爸的转变,只是在爸爸开车送老大回家再将我和妈妈带回家之前我始终不相信,竟是以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