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湾以东。
五色大帐区。不死兵团的大本营。
黄蓝赤黑白五种颜色的帐篷,如同五瓣太阳花,四下布开。众星拱月般拱卫着中心的金色大帐。
黑区。铁马营。五色大帐最靠西边的帐区。
九百六十顶黑幔布的六角军帐,组成了太阳花上这片纯黑色花瓣。军帐与军帐之间,纵向间距七米,横向间距四米。密度远远小于驻扎步兵的赤区炎矛营。纵宽横窄的布置,决定了大营内以纬向的道路为主。最中间那条横贯大营的主道,一头的终点是中央的金色大帐,而另一头延伸出去,正好接上了直通温泉港的海神大道。
三十米宽的海神大道,水萤石铺就的路面,平坦的就像一面镜子。这条一百一十六里长的神迹之路,是祖居狭湾的鲛鱼族人积数十代之功创造的杰作。
当太阳沉入西边的永眠之海,水萤石的路面,就会发出蒙蒙荧光。从高处看下去,就像一条看不到头的光带。忙碌的夜行旅人,即使在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只要走到了这里,就永远不会迷路。
鲛鱼族人当初费尽心力建造这条路,是为了方便与温泉港的人类商人做买卖。用他们取之不竭的海产与珍珠,换取大陆上流通的软紫金和任何他们感兴趣的稀罕之物。
如今,太阳帝国四王子麾下的不死兵团,正是沿着这条路进入狭湾,赶走了祖居这里的鲛鱼族人。沉重的刀轮战车碾过他们祖先建造的大道,在上面留下了一条条窄窄的浅痕。
中午时分。
太阳高悬中天,整个铁马营盘精神恹恹。寂静的空气里,偶尔有马嘶声飘过。
驻守营门的小队长骑在裹甲的铁战马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他身下的战马,有气无力的晃了晃耳朵,讨好的对主人打了个响鼻。
踢踏踢踏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碎了无聊的宁静。
小队长精神一振,眯着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远方,与咸水河平行的海神大道上,出现了三个黑点,黑点正朝着营门口的方向飞驰而来。
萦绕在黑点周围,不时有银光闪烁。
“这是......银......银......银斑纹独角马!”小队长的眼角忍不住一阵狂跳。
三匹独角马速度迅如电闪,对着铁马营一路疾驰而来,肉眼可见的长长虚影,连同翻飞的尘土,被它们抛到了身后。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远处的踢踏声就变成了近处的隆隆巨响。
“停!停!停下!”小队长着急的大声呼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压过震耳的马蹄声:“前方是不死兵团驻地,营盘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给我停......下.....”,近乎嘶吼的声音,又急又快,尖厉得就像快要被扯断的琴弦。
周围十几个守卫的骑兵全部围拢上来,“呛啷啷”的响声里,长刀出了鞘,利箭上了弦。
奔到大营门口的骑士猛勒缰绳。
“咴儿”!
此起彼伏的嘶鸣里,三匹角马人立而起,冲刺急停带来的巨大惯性,让马蹄在地上犁出了条条深沟,带起的尘土仿佛千军万马奔驰而过。
“咳咳咳咳”
扑面而来的尘土让守卫营门的铁马营骑兵们一阵咳嗽。小队长顺手扯下飘到头上的半截枯草,恼羞成怒的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不死兵团营盘重地,是不要命了吗?”
如果平时遇到有人胆敢这样闯营,他早就下令放箭了,哪会搞成这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来客嚣张的气焰让他火冒三丈,但他们座下的银斑纹角马,却让他不能不格外谨慎。这种稀有的异兽本身就代表了主人的背景和实力。
扬起的漫天尘土渐渐散去。
巨大的马头最先显露出来。傲慢的马头上,锥形的独角冲天而起,太阳下反射出刺眼的银光。
然后,端坐角马上的骑士也一一显出形来。他们一袭黑衣,戴着诡异的面具。面具和兜帽之间,那条狭窄的阴影里,冷冰冰的眼睛一瞬不瞬,毫无感情,宛如木偶。
领头那个身材高大的骑士,左手对着营门里面的小队长扬了扬。他手上暗金闪烁,赫然是一个骷髅头的黄金令牌。
“不......不死金令?”
小队长认出了这块东西,顿时知道来了了不起的大人物。
“快快快”,反应过来的他大声发号施令,同时翻身下马,向对面的三人行礼:
“快,把鹿角挪开,开营门,开营门,放三位大人进来!”
一群部下手忙脚乱的拉开半人高的铁刺门栏,小队长迎上前去,验了令牌,对三个来客的态度更是恭敬。
“三位大人,小将铁马营值守莫罗客,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为三位效劳?”
不死金令,只有兵团的大统帅四王子殿下拥有发放的权利。每一次的发出和收回,金色统御大帐都会通知旗下各部,并留有完备的记录。拥有它,不仅可以随意出入五色大帐,紧急状况下还可以无条件调用半个营的兵力,完全就相当于一个临时的副统领。是不死兵团级别最高的客卿令牌,不由得莫罗客不小心应付。
“客居秘帐”。带头的面具黑衣人懒得多说,只吐出了四个字。
莫罗客顿时心下明了。“原来,他们是为那个人来的”。
“明白了,三位大人请跟我来。”
他翻身上马,亲自引路。三名黑衣人在后面紧紧跟上,向铁马营的深处行去。
客居秘帐。
外观上只是一顶普普通通的厚幔布六角营帐。唯一与营中其他帐篷不同的地方,就是在它周围,布置了额外的明岗暗哨,还有铁甲骑兵在频繁的往来巡逻。
既像保护,又像监视。
帐内。
地面铺着厚厚的北地睡熊毛毯,墙上挂饰着沙女族传统软纱刺绣,一只麻点鹦鹉站在门口的花架上,无聊的扇了扇翅膀。四盏齐人高的白铜象鼻灯分散在大帐的四个角落,火光在象鼻造型的灯台上跳动,将荡漾在水晶高脚杯里的血红液体照映得更加鲜艳。
高脚杯孤零零的站在铺着提花海蓝绒的矮几上。斟酒的侍女已经离去,矮几旁只留下了一个枯坐的身影。
细腰,削肩,修长的脖颈让人联想到优雅的天鹅。绿云也似的头发,带着妖娆的气息,一泻而下,被紫鸢花流苏的发带盈盈一束,露出了脖颈背后瓷器般的肌肤。
酡红的液体,剔透的水晶杯,不远处的烛火,交织出如烟的光影,将矮几旁的流苏笼上了一层淡红的轻纱。
她愣愣的看着水晶杯里红色的酒液,精致的面容如此美丽,美丽到让人感觉妖异,甚至感觉恐惧。
这一刻,美丽里带着憔悴,妖异中透出茫然。
倒影酒光的双眼,罩上了一层迷朦水气。藏在水气里的乌黑瞳孔,不是人类的圆瞳。
瞳孔分裂成了五瓣梅花的形状。
而作为眼睛主人的她,已经一整夜没有把它们合上了。
她的发梢,袖口,裙摆带着冰凉的潮湿。那是早上出去那一趟,沾上的露水,到现在还没有干透。
她去的地方位于五色大帐外缘,距离狭湾里翻腾的海水还不到七百步。
就在昨天的涨潮之夜,那里传出了各种奇怪的声音。
刀兵相接的铿锵,钝器击肉的沉闷,骨头折断的脆响。零乱的脚步,野兽的嘶吼,绝望的惨叫。
那些声音,被吞没在潮水澎湃的轰鸣中,到达位于铁马营的客居秘帐时,已经模糊不清,却让躲藏在那里的她,浑身颤抖。
她掩上耳朵,将头埋入厚厚的驼被,泪水****了绣在上面的合欢花。
那些声音,让她感觉几乎死过去了一次。
噬心的疼痛如同鞭子,狠狠抽打着她,让她根本无法入睡。早上天还没亮,她就急急忙忙的赶到那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寻找什么,想看到什么。心里既渴望,又害怕。
可惜,她并没有在那片地方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这让她感到失望,又仿佛松了口气。
只有歪倒的几顶帐篷,像被狂风吹垮。帐篷周围,巨大的椰果树伏倒在地,焦黑的树干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如被雷劈。地上,草皮翻开,土坑夹杂着泥块,犹如经历了一场地震。
恍惚间,她在污泥秽土的表面看到一些暗浊的颜色,就像渗入淤泥的斑斑血渍,却难以辨别。唯有透过空气中残留的腥气,去猜测这个可能。
流苏不敢再看,匆匆忙忙的回到了居住的营帐。
侍女在她的示意下,为她斟了满满一杯抹香角矮人蜜酿。侍女出去后,她就一个人坐在桌旁,对着这杯血红色的酒液发呆,心事重重。
直到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她都没有去动一动这杯醇绝的美酒。
三个面具黑衣人走到客居秘帐门口附近的时候,周围的明岗暗哨里,人影晃动。
情形就像无意间靠近了一个栖息着警觉飞鸟的芦苇池塘,不经意间的细微响动,惊起了一滩鸥鹭。
有人在暗处对着他们呼喝叱喊,巡逻的骑兵也朝这边加速赶来。
但当领头的黑衣人举起不死金令的时候,一切瞬间归于平静。之前的一场喧嚣,好像根本就是幻觉而已。
莫罗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再往前走。向三人示意了客居秘帐的位置,就赶紧转身离去。
三个面具黑衣人翻身下了独角马,向莫罗客所指的那间帐篷走去。
他们扔下缰绳,马也不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但当他们身体离开马背的时候,三匹雄健的银斑纹独角马却自然而然的静立原地,四根粗蹄铁钉般钉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化为了雕塑。只有鼻孔喷出的白气和偶尔起伏的腹部,证明它们是还在呼吸的活物。
三个罗将走进了秘帐。
迎接他们的,是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还有一双带着梅花瓣瞳孔的眼睛。
流苏抬头看着他们,神情漠然。
大罗将大力吸了几口沁人心脾的迷人芬芳,哈哈一笑,“阿塔卡神庙的信使,居然是个花精。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穿着衣服的花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