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路路夫焦急的目光下。
盘蛇符文秘阵的光亮再度黯淡。
而构筑秘阵那些弯弯曲曲的橙色线条,颜色却渐渐变深,转为了缺乏光泽的暗红。
浮光仿佛凝为实质。光蛇化为了首位相接的血蛇。
就在与路路夫额头平齐的半空中,血红的盘蛇符文阵,缓缓翻转了九十度。从与地面垂直,变成了与地面平行。
符阵缓缓下落,像一片风托不起的羽毛。
嗡!
符阵坠到地上。
乍一接触到地面米黄色的仿魔牙石方砖,一层光膜就在暗哑的血红符纹上一闪而过,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密室中静止的空气,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路路夫精神一振。
“特瓦-斯-婆西恩-”
低沉的咒言再度在密室中响起。
路路夫右手四指轻搭,拇指斜翘,组成了半个飞鸟翅膀的形状。他神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手掌以蛇形的路线掠过盘蛇符阵的上方。
暗哑的红色呈现出一层灵动的色泽,五个楔形光团组成的飞鸟符号出现在圆箕大小的符阵内,绕着符阵正中的红点开始旋转。
死气沉沉的微型传送秘法阵,此刻终于活了过来。
时不我待。
路路夫连忙将卷在手中的信纸抚平,摊开。把写有文字的一面朝下贴地。沿着秘阵中两段状若箭头的粗短符号,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滑了过去。
淡黄的信笺脱离了路路夫的手。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它向内缓缓吸入。最后从头到尾,整张信笺都进入了法阵的范围。
当信笺的中心与法阵的中心重合时,整张信笺终于停止了移动。
飞鸟符号盘旋着爬上信笺的背面,画出了一道弧形的轨迹。
哧!
火焰燃起。从飞鸟符号画过的轨迹开始,向四周扩散开来。
淡黄的纸笺渐渐化为灰白的余烬,一条乌黑的烟柱从符阵的中心升起,一直升到平齐路路夫胸口高度的位置,停留半空,凝立不动。
当信笺全部化为灰烬时,后继无力的火苗终告熄灭。火焰熄灭之后,垂直凝立在半空中的烟柱开始慢慢变淡,好象有一块看不见的海绵,正在拼命吸收着。
乌黑的烟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
路路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黑烟全部消失,就代表微型传送法阵内的所有信息传送完成,且被对面接收完毕。
接收信息的母阵,就布置在神庙地下一层的妙知坛,每天都有三名耳目文书轮流值守,随时把收到的信息分类呈报。他送出去的信息,除了写在信上的明文内容,里面还附了等级最高的六齿火轮暗码。这种特殊暗码只有两个含义:一、最高绝密,二、第一紧急。
按照路路夫的估计,在接下来不超过三百息的时间内,发过去的信息就会被密封在一个奥义黑晶匣内,送到神庙顶层的婆罗尊大殿,由等在那里的大导师亲自拆开查看。
现在,最急迫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只希望这一切的艰苦没有白费,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接下来,除了听天由命,他还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这次微型传送法阵成功发动,看似轻松简单,实际上已经耗光了他本身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现在的他,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不过好消息是:接受到信息的母阵,不仅能够完整无缺的收到他书写在信笺上的所有内容,同时还能够迅速定位到他所在的位置。现在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待,用不了多久就能等到神庙派过来的接应和救援。
当然,前提是:外面的状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神庙还能派出支援他的力量。
无论如何,他对大导师永远充满信心。他相信,仁慈的导师绝不会抛下他不管。
想到历经百年风雨的神庙,想到仁慈的大导师,他的心情,稍微感觉好了些。
那些构成传送秘阵的蛇状红纹,此刻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地面上除了一小团灰白余烬,再无其它痕迹。这个用来传送信息的法阵,属于二级超微法阵。以路路夫三等制符师的等级,受精神力所限,他发动一次二级超微法阵,也必须要间隔上至少三天。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目前来看,接下来暂时也用不上这个东西了。
这间密室,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这里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即使高高在上,号称神庙之魂的大导师,也完全不知道这个所在。自然,流苏,他的直线信使,这个本该承受着他最大信任的人,同样也不知道。
这倒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刺客与信使,本该是唇亡齿寒,相互依存的关系。安全屋这种东西,他本来不应该对流苏有所保留。但如果当初告诉了她......光这样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为什么自己会耗费大量的金币、材料、时间、精力来建造这间密室?为什么要把这个地方对所有人保密?对这些行为,他至今都很难有一个清清楚楚的解释,哪怕只是解释给自己听。
他只记得,当初着手进行这件事的时间,是两年前的冬天。那场惨绝人寰的“终末之役”刚刚过去还不到两个月。
从“终末之役”落下帷幕的那天开始,他心里就一直萦绕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惊肉跳。直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清楚这份不安究竟来自何处?完全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冥冥之中的一种直觉。
然后,他就鬼使神差的给自己造了这样一间隐蔽的密室。瞒着身边所有的人。
陷入回忆的路路夫,眼神开始迷离起来,本已萎顿不堪的精神越来越是恍惚。思维在失却了平日里敏锐缜密的同时,也摆脱了理性和逻辑的桎梏,像是溢出容器的泡沫,四下发散开来。一个个念头气泡般出现,又如气泡般破裂,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无法在记忆里留下印痕。
有时候,他连自己前一个呼吸里想到的事情都记不起来。
突然,一个念头如冰刺般浮出脑海的水平面,让他一个激灵。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那个秘密,除了他,当事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去。
他当时给出了一个承诺,对那个男人。那个陷入彻底绝望的男人。那个了不起的男人。那个恐怖的男人。
对那件事,他没有任何野心。他只是单纯希望满足那个男人最后的愿望。那个男人值得他这么做。
强硬到极致的男人,偏偏留下的最后愿望柔弱到让人意想不到。辉煌灿烂的一生,走到最后一秒却那么孤立无助。
就在那个男人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答应了对方的恳求,以最严肃的态度。
他作出了承诺。那是一个伤害不了任何人的承诺。
那是一个他发誓会遵守的承诺。
实际上,他对自己说出口的允诺,一直怀有信仰般的虔诚。重要的,不重要的,只要答应了别人,他都会竭力做到。
正是因为他始终如一的信守承诺,人们开始称呼他为“诺言杀手”,又或者“至信刺客”。一开始只是神庙里面几个亲近的人这样叫他,后来名气渐渐传扬出去,在鲜血和人头的堆砌之下,名声越垒越高。
以至于现在整个亚伯里大陆上,一提起阿塔卡神庙,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三个超级难惹的人物:高高在上的大导师,神秘莫测的搜魂阴女,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就是那位言出必践的“至信杀手”。
大导师和搜魂阴女,都是拥有高阶的普密达之力,同时身怀异能的恐怖高手,自然令人忌惮。
而那位神出鬼没的“至信杀手”,虽然也拥有普密达之力,但据说因为年纪不大,纯粹力量仅仅达到普密达的入门阶。不过,他最让人感到头疼的,不是表现出的力量,而是表现出的态度。他对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无比认真,坚决履行。
“说让你死全家,就让你死全家”。
执行起来绝对不打折扣。一次是这样,一百次也是这样。
这就很恐怖了。
当然,传言并不等于真相。但信守诺言这四个字,对他的意义有多重要,只有路路夫本人最清楚。
重伤虚弱的身体让精神变得恍惚,恍惚的精神让思绪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从一个秘密跳到一个诺言,又从一个诺言跳到了一个夜晚。
当“终末之役”,那个恐怖夜晚里发生的故事,在路路夫脑海里一幕幕呈现时,他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他晃了晃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些情景,像一张张打乱了顺序的书页,纷繁杂乱的陈罗眼前。他奋力将它们赶出了脑海,然后手扶墙壁,艰难的站起,慢慢挪动身体,回到密室中间那张唯一的书桌旁。
桌上,矮了一大截的蜡烛。他走过来时将烛光带得微微一晃。北墙上,巨大的“¤”型符号,昏暗的烛光下就像一只独眼巨人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了三块奥义黑水晶。这种水晶的外形就像擦得发亮的黑煤炭块。
水晶旁边的抽屉里,还堆放着一层层红红绿绿的软木塞玻璃小瓶。瓶子里装着的都是常用的治疗药水和药物材料,是他之前为这个避难所做的一些准备。
但他连看都不看那些东西。因为他非常清楚,当初准备下的这些药物,在他眼下的伤势面前,完全就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他拿起水晶,离开书桌,步履蹒跚的走到了密室的西南角。
西南墙角,三个椭圆形的浅槽沿着墙缝I字型排列,最高的槽与他眼睛平行,最低的槽堪堪到达他的腰部。三个槽呈等距离分布。
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他将手上的水晶逐块嵌进三个浅槽当中。
唰!
第一块水晶嵌入浅槽的瞬间,墙角的地面上,银白色的光点骤然闪亮。光点足足有上百个,覆盖了墙角一大片扇形的区域。
第二块水晶嵌入,上百个光点开始相互靠拢,融合,形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光域,并且不再闪动。
当最后一块水晶嵌入浅槽的时候,地上的白光,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两米长,半米宽。头朝南,脚朝北。躯干与西墙平行。四肢大字形摊开。
出现地上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