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拖着书箱,一直在路上。
江南虽然水多,却少有“水绕青山山绕水”的景致。临近南宁,从飞机上俯视,一座座各不相倚的小山,就像一颗颗绿纸包装的Kisses巧克力,被人随性摆放,在错综蜿蜒的水道之间聚散,感觉十分奇特。邕江自西向东,温柔辗转,艳阳下泛着金光,如同一条轻盈飘逸的黄丝带,使整幅画卷都灵动起来。韩昌黎曾用“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盛赞桂林山水,但比起青绿交叠的玲珑秀丽,黄绿相间的绚烂多姿,也别有一番风情。
从南宁驱车到桂林,一路阴雨。原以为会在文征明的青绿山水中畅游,不想却步入了米氏父子的“云山”长卷——烟云掩映,山势缥缈,林木萧疏,屋宇隐约——近处如淡笔勾勒,远处如淡墨点染,满眼浮动的,皆是朦胧幻境。宋人陈元洁曾描绘桂林“千峰直上天”,诗句气势虽强,用词却总觉“锋利”。
由桂林至阳朔,得四五个小时的船程。冬季水浅,只能在兴坪一带泛舟漓江。大的游船已无法起航,于是坐了当地人自家的小船。这种船大约改自货运船,发动起来机声隆隆。船舱约能容纳六七人,每个座位旁边都堆着厚厚的棉被。船家示意游客“窝”在被子里欣赏风景,如果觉得冷,还可以设法生火。这样的闲适,让人突然忆起秋游太湖、沽酒煮蟹的风雅,倒将船舱里隆冬腊月的寒意,驱散了大半。
兴坪一段,是漓江山水的精粹,山重水复,山奇水清。两岸青山千姿百态——像观音,像孔雀,像狮子,像猴子——船家不时指点,引起游客的阵阵惊呼。船侧江水清澈见底——碧绿修长的水草,就像片片水下密林,顺着水流齐齐摇曳,又仿佛真有微风拂过,惹得树叶阵阵欢唱。虽然曾在夏天坐着竹筏在楠溪江上自在漂流,也曾为江底触手可及的鹅卵石雀跃不已,但比起石子的静默,此刻的生动,又怎是“无限温柔”足以形容的?
从兴坪回桂林,天色渐灰,沿途的橘园却分外显眼。“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柑。”停车休息,当地人挑担来卖,那些黝黑褶皱的面孔,仿佛积聚了千年的沧桑,浸透了百年的无常。时空交错,总令人有瞬间的失重,刹那的窒息,片刻的恍惚。“梦里不知身是客”,柳河东在水光山色中的感慨,也突然有了答案——“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除夕前日,在广州转机。候机空当,友人载我入城观光。对于一个声名在外的城市,广州的市政建设确无令人惊艳之处。“比不了北京……比不了上海……”他谦虚着,这是一种礼节性的退让,于是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怎么会?”
春节,去温州喝喜酒。温州人很奇特,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他们兼具了“诗人与海盗”的血统——因为是诗人,所以敢于梦想;因为是海盗,所以敢于闯荡;因为是诗人与海盗的结合,所以孕育了名垂青史的山水诗人、“永嘉学派”,造就了震惊世界的“东方犹太人”。然而温州人又颇多礼数,我对亲戚诉苦——你们“送礼金像吵架,从楼上吵到楼下”——她笑个不停。
回家,行李尚未打开,便接到了导师的电话。离开的时候,我走得飞快,因为只有那样,母亲的眼泪才不会渗进我的影子,几千几百里都干不了。那天竟然是情人节。北京的夜空十分晴朗。透过机窗,似乎能看到每个情人炽热的眼神,而那些闪亮的幸福,也点点线线,交织成了整个城市璀璨的地图。
元宵节,捧着厚厚的调研报告与导师见面。这么多年,导师仍是客气,因客气而生分,因生分而寡言。从院里出来,风很大,我站在东门,看着红灯绿灯不停变换,望着车流人流不断往来,一时之间,竟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