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了,北京,阴,偶有小雨,仿佛一张满怀心事却无表情的脸。
今天,就像守望的女孩收到了远方的长信,终于展露欢颜。蓝天是她耳畔流淌的和弦。白云是她心底绽放的莲花。成群的鸽子掠过远近的红色屋顶。鸟声如洗。远山如黛。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微风,鼻尖很凉。
这是一个很小的街心公园,也是来回瑜伽馆的必经之路。
星云大师建议人们每天十分钟亲近自然,聆听自然的声音,感受自然的气息,体会自然的脉搏。我的十分钟,就是这里的黄昏。
Goodbye to you, my trusted friend,
we"ve known each other since we were nine or ten;
together we"ve climbed hills and trees,
learned of love and a-b-c"s,
skinned our hearts and skinned our knees.
Goodbye my friend, it"s hard to die,
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 in the sky;
now that the spring is in the air,
pretty girls are everywhere;
think of me and I"ll be there.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知西湖是否已经桃红柳绿,游人如织。
这里的春光很淡,零零散散。大多树枝仍保持着静默的姿态,很像《芥子园画谱》中的 各种“树法”,虽层叠交错,却一目了然。最喜欢路口两株高树,仅有一处轻轻触碰,仿佛一个钩钩小指的誓言。
迎春花开得正盛,可惜三三两两,相隔甚远,终不比江南的油菜花田——整片的艳黄,满眼的欢畅。去乡村踏青,曾是低年级春游的传统选项。路总是很远。他们牵着手,排着队,呼吸着花香,惊叹着蝴蝶。
那时,每个女生都希望有一本特别的日历,撕下某一页,就可以不约而同地换上某一条花裙子,在春风里,一起美丽而各自骄傲。但是,没有霍格奥茨,没有魔法书,她们只是矜持,彼此揣测,开不了口。直到有一年,春游成了她们心照不宣的约定。走不完的田埂上,一双双洁白的小腿羞涩而耀眼。在如歌的裙摆间,摇曳的狗尾草,飞扬的蒲公英,也忍不住笑靥如花。而对于男生,那或许是一辈子的不可理解与无法想象。
Goodbye, papa, please pray for me,
I was the black sheep of the family;
you tried to teach me right from wrong,
too much whine and too much song,
wonder how I got along.
Goodbye, papa, it"s hard to die,
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 in the sky;
now that the spring is in the air,
little children are everywhere,
when you"ll see them, I"ll be there.
公园西北角有个“流动”菜市,黄昏时总有十多个菜摊聚在一起。卖菜的多是近郊农户,面容沧桑,言语朴实。附近的居民很喜欢在那里买菜,买那些新鲜、无污染、数量有限的蔬菜瓜果。那里必定不能设摊,所以曾对他们的“游击战术”钦佩无比——城监大队“出没”的日子,他们总是先知先觉。然而他们的“失踪”并无奥妙,原来每次“扫荡”之前,“官兵”都有暗示;且大多时候,对于角落里的那点热闹喧哗,管事者只是“糊涂”。
邻近的长椅上,有拄着拐杖的老头,有提着菜篮的老太,还有吃着饼干的刚放学的小孩——他们在等买菜的父母一起回家。我认识一个扎“Kitty猫”发圈的女孩。她偶尔坐在我身边,偶尔偷偷看我,我朝她笑,她就低下头。买完菜,她母亲会远远地喊她,她便蹦起来,小鹿似的快跑过去。她家邻近瑜伽馆,大门上贴着“Hello Kitty”的蜡笔画。练完瑜伽,总能从那门缝,听到一段稚嫩的琴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在夜色中,蹑手蹑脚地嬉戏。她很用功,从音阶,到乐句,到乐曲,到最近的《小星星变奏曲》,进步飞快。
“你是不是在学钢琴?我经常听你弹,很好听。”有一天我告诉她。
她十分惊讶,但很开心。她显然第一时间告诉了母亲,她母亲站在原地望向我,虽看不清容颜,却能描摹出一个微笑的轮廓。
公园东面的一排杨柳,就像一条绿纱巾,透亮而轻盈。那是一种泛着嫩黄的浅绿——“绿柳才黄半未匀”——端详许久,都没有把握在调色盘上重现。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关于柳树,第一首古诗是母亲教的。熄了灯,搂着母亲的胳膊,听她一首接一首地吟诵《春晓》《相思》《静夜思》《游子吟》《登鹳雀楼》《回乡偶书》《望庐山瀑布》……便是临睡前最大的幸福。母亲从不刻意,但那些“只闻其声,不知其意”的字句,却真如“二月春风”,悄悄剪裁了我以后的梦想。
风筝是晚霞中的蜻蜓,星星点点,忽隐忽现。“正月踢毽子,二月放鸢子”是家乡的俗语,但记忆中,只有每年清明,挂在墙角的纸鸢才能尽情舞蹈。那是全家人的一次远足。明媚的春光里,漫山的野花里,我可以拉着长线疯跑,可以不受批评地摔倒。然而无忧的日子,终像那只逐年退色的“燕子”,在我突然长大的某一天,落到了山的另一边。后来母亲用竹篾和棉纸做了一条“小扁鱼”给我——比起现在缤纷绚烂的塑料风筝,那是极其简陋却名副其实的“纸鸢”——它飞得很高,却再牵扯不动,一颗吝于直露的心。
除了风筝,还有刺绣、编织、剪纸……母亲是个指若飞花的人,在她指尖,玻璃碎屑可以变做五彩斑斓的万花筒,杂乱线头可以变做八面玲珑的粽子香囊……还有那幅“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一针一线,为我串起了人世间最温暖最可爱的锦绣华年。
长椅四周,有少许淡紫的野花。几天没去校园,不知静园的樱花开了没有。那一年,经常去涉谷的公园看樱花。天气明朗的时候,落英缤纷;天气阴郁的时候,花开惨淡。最后还有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不眠不休地下了一昼夜。从东京回来,才发觉燕园也有樱花,白色的,浅粉色的,轻得像纸屑一样。
祖父母健在的时候,父母常带我去杭州,看老人,看花。想必那时的火车很少,所以我们总在凌晨出发。寂静的夜色中,只有父母的足音,敲在青石板上,清脆错落,余音袅袅。有时,我会甩开蒙眬睡意,透过父亲肩头,望着越走越长的青石板路,一块一块,映上月影星光。
上午在祖父母家聊天,下午便去西湖。一月的梅花,三月的郁金香,五月的牡丹,六月的荷花,八月的桂花,十一月的菊花——月月去观,季季去赏。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与君同赋赏花诗,“出门俱是看花人”。
祖父母过世了,我离家北上了,父母却依然保持着踏青的习惯。电话里,我提醒他们莫忘了在西子湖畔留影,他们却一心一意要在那熟稔的茶馆喝一壶龙井,听一下午的江南丝竹。晚饭定是去奎元馆吃面——我去的时候,与母亲总是“同盟”,父亲落单;现在我不去掺和,母亲一定事事以父亲为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Goodbye, Michelle, my little one,
you gave me love and helped me find the sun;
and every time that I was down,
you would always come around
and get my feet back on the ground.
Goodbye, Michelle, it"s hard to die,
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 in the sky;
now that the spring is in the air,
with the flowers everywhere
I wish that we could both be there.
暮色渐浓。我穿过公园。有个背书包的女孩走在前面,边走边咬着“小浣熊”干脆面。也许是风,吹落了她手中的蓝色包装纸。我顺势捡了起来。或许是才发觉,或许是微心虚,她走了几步,转头来看。她看见了我弯腰的一瞬,以及宽容的一笑。她略迟疑,走得很快。
只是一个相似的动作,那一夜,他爱上了我。他说没见过一个女生,在自习之后,带走了课桌里别人扔下的垃圾。
“这是读书的意义。”我婉言拒绝了他。
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We had joy,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but the whine and the song
like the seasons have all gone.
All our lives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but the hills that we climbed
were just seasons out of time.
不知不觉,这首歌已反复听了几遍。除下耳机,才隐隐察觉草丛里夜虫的鸣叫。
自从向你无限期地“租借”了“Music Heaven”第一辑,那抹无边无际的空灵而暧昧的蓝,便一直飘浮在心灵的缝隙。
那是我怎么去也去不了的天堂。
那是我怎么点也点不着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