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一的第一堂听力课上,她第二次见到了他。那个她二十岁以前以及以后见过的最英俊的男生。
一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两院合上的马政经的“答疑”课上。铃声响过很久,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教室。
仿佛最完美的希腊神像从博物馆里走了出来——她望着他,心里竟然涌出这样的念头——虽然这个“阿波罗”一直逃课,直到期末画重点的时候,才来露脸。
他与她分坐在教室最后的两个角落。她常常望向他,越过挡在中间的男生女生的侧脸与长发,看他沉思、写字、打哈欠、伸懒腰。
下课,她追着他的背影走出一教。
盛夏的日光在高大的梧桐树上张开了白色翅膀。
“生日快乐。”她轻声对自己说。
二
他已坐在那里。进门的第二排座位。
她低下头,径直走到他旁边,不由分说地坐下。
即便全世界都能看穿她的心事,她也不管了。
三
原来考过托福的学生可以申请英语免修。何况满分。
不过,她没有举手,在老师询问的时候。
整整一年,她循规蹈矩地上完各种精读课泛读课,然后一周一次,听力课上,坐在他的身边。
她第一次觉得“点名”制度真好,因为这一年的听力课,他再没有逃。
四
有时候他到得很早。
其他班还没有下课,所以他就站在电教的走廊,或者趴着四层的栏杆向下张望。
她总是很准时。总是一年四季穿着过膝的长裙。总是亭亭地走进三四点钟的午后阳光。
走到楼下,她总会抬头。但她不敢断定,他是否也在看她。
后来他向她挥手,但依然看不清面孔。
五
听力课上,他们有很多会话练习。
全班吵吵嚷嚷的时候,他们会轻声交谈。
姓名、专业、宿舍、电话,无数次云淡风轻的见面之后,他们终于彼此认识。
然而,那两张甚至没有填完“基本信息”的表格,多年之后在两人心里展开,依旧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六
下课后,他们很少同路。
她知道他是学校赛艇队的正式队员,每天都有超乎想象的高强度训练。他已连续参加两届北大清华对抗赛,战绩一胜一负。
“加油。”她与他告别。
他笑起来,那一刻,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她一点儿也没分到。
七
“不行了……来帮我改卷吧。”他第一次给她电话,竟然毫不客气。
湿热黏腻的夏日午后,她窝在那个满是奇怪味道的陌生的男生宿舍,帮他判卷子誊分数。
“没想到你是班长……还要帮导师改卷。”
“嗯。”他甚至没时间聊天。
为了避暑,窗帘已被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满是十六世纪昏黄幽暗而意味深长的光线。他就像米开朗琪罗最精心的作品——她偷偷看他,依旧这么想。
狭小的书桌上,两人的手肘不断触碰。
她期待他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她也没有。
八
他请她吃饭,作为感谢。
他带她去很远的餐馆吃牛排。
他说他只吃牛肉,以前是母亲的主张、现在是教练的要求。
他没说更多,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在宫殿里长大的人。
他说他很爱玩。
“下次……记得叫上我。”她直视着他,眼里的勇气凝成前所未有的光芒。
九
他真的邀她去玩,去迪厅跳舞,好几次。
天气越来越冷。舞池里的女生却依然扭腰甩头跳到大汗淋漓。
她多半坐在角落里喝果汁,看他与不同的漂亮女生跳舞聊天大喊大叫——每次都不同,每次都不是他传说中的门当户对的女友。
“这些女生,年轻时疯玩。三十岁,嫁给一个温柔多金的年长的男人。然后,正常生活。”他不止一次地这样说。
你不是这样的女生。她想,也许他是这个意思。
十
圣诞夜。
舞会散场,他和一群女生去北大西门吃鸡翅。
她不去。
“你送她回去吧。”他拜托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给她披上自己的大衣,一路无语地送她回宿舍。
宿舍楼下,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哦……谢谢你。”她冲他笑了笑,甚至没有听清。
北京一直在下雪。闭上眼,心也是白色的。
十一
学年快结束的时候,他邀她去KTV唱歌。
两个人的小包间,宫殿般富丽堂皇。
他只唱迪克牛仔的翻唱曲目——《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忘记我还是忘记他》《原来你什么都不要》—— 一首接一首。
全力吼完《三万英尺》,他的嗓子已有些嘶哑。她笑着鼓掌,然后把茶杯递给他。
“你知道吗……太漂亮的男生……靠不住的。”他望着她,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
“哦……是哦……”她不自觉地低头,身后的翅膀缓缓收拢。
或许,谁都不是天使,谁都不能飞翔。
飞翔,不过是缓慢的坠落。
她不愿那样。
十二
“前一阵看到你和一个帅哥走在一起。”有女生和她打趣,脸上一副羡慕且疑惑的表情。
她笑着,没有说话——
或许这一辈子,她都会羡慕那一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