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唯一有明亮灯光的城堡二楼,女王站在那里俯瞰人民的庆典。手中的红酒杯摇了摇,杯子上的反光立刻映出了身后一个人影。
“伊丽莎姑姑。”一身黑衬衣黑长裤的年轻人突然出现,缓步站上前,与她并排靠着栏杆。捉摸不透的笑意轻轻展露出来,那张俊邪的脸就立即被笑意牵动起了柔和的线条。他的手中,也正端着一杯红酒。
“阿池?”女王高兴地侧过脸来,眼角的皱纹暗示着笑意的深度,她的语气里满是惊喜,把酒杯塞给身后的女佣,拉着他左看右看,“都半个月没有看见你了呢!真不知道你呀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常常不见人影……”
阿池礼貌地回笑。
“应该是在准备接手公司的事吧?”伊丽莎猜测。提起这个,又感伤起来:因为王室政治的原因,这孩子从小就失去了父亲,接着母亲也不知所踪。小小年纪便独自拥有了父亲集团里的最大股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此不得不认真努力。还好,天资聪颖给了他优势条件,年仅十九岁便拿到了剑桥工商管理学博士学位。
“不,”深棕色的眼眸里漾着笑,“我不会接手管理的。有姑姑撑着,我只要握紧股份就够了。您也知道的,我不是三天两头搞消失吗?”
虽是玩笑话,可这确实不是他的世界。
“你呀!”伊丽莎只是宠溺地笑笑。
“呃,姑姑。”顿了顿,目光突然落向楼下的大广场,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随意地提起一个话题:“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卡尔家的小姐苏菲,她的父母都去约见重要人物了,现在,她正一个人品酒呢。我想……这或许是初和她熟识的好机会吧?”
伊丽莎的表情严肃了一些,扫视了一下舞会广场。
的确,卡尔家族和王室的联姻极其重要,初最近正对这桩订婚反感呢,或许……是应该让他和苏菲多培养培养感情。
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她叫来女仆,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池收起嘴角的笑意。
“殿下。”女仆来到两人面前,冲初小声喊了一下。
在走过去听了女仆的话后,初的脸上明显有些阴沉。但他习惯性地知道,抗拒并没有用。
“木渔,”走回来,双手突兀地放在女生肩上,轻轻一笑,眼睛里的光却是认真深刻的,表情有些复杂。然后,他缓缓开口:“你会什么时候离开?我们,能跳12点的最后一支舞吗?”
木渔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那么真挚,那么热烈。木渔觉得,她好像在他眼里看见了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色彩。那色彩像春天里的百灵鸟,轻轻飞过一片青草色的海洋,落到了她的肩上。
可是,在这百灵鸟还在耳畔唱歌时,木渔夹起一块点心品尝,脖子上挂着的海螺里突然传来一声阴厉的笑。
一惊,立即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木渔拿起海螺放在耳边。
“我的乖女孩,你又不听话了。哈哈,是离开我的控制太久了吗?”
木渔感觉一股恐怖的气息像这尖锐的女声一样缠上了自己,并且强制性地往她脖子上绕,在这初夏的季节都能袭来阵阵凉意。这熟悉的感觉又让她慌张起来,但这次,她不打算服输。出海的目的不就是想体验一次人类的生活与爱情吗?她不要再回到那块虽是浅海但永远冰冷死沉的海域,她不要再回到巫女身边!那巫女送她出海学习魔法不是为了深造巫术把她变成一样的女巫吗?她不要!
“听我的,别想对人类动心!”
海螺那头依旧狞笑着,张狂的口气里带着熟悉的指令:“知道吗?哈哈哈哈……”
木渔感觉脖子上的凉意像只无形的手一样把她掐得越来越紧,她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掐紧手心,她知道这是巫女在使用邪术:“我……我不要听你的!”
“放肆!”
那一头终于停止了笑,木渔耳边瞬间安静下来,突然寂静得可怕。
大约僵持了有两秒,木渔只听到海螺里传来海水翻滚的声音,搅动着她熟悉的咸水味扑面而来。她知道,巫女已经彻底怒了。
“呵……我的女孩,你简直不知所谓!别忘了,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即使我不能离开海洋,我也有办法治你!现在,想好了再回答我,你到底,要不要听我的话?”
木渔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她蹲在墙角,挣扎着取下海螺,然后奋力扔出去,嘶喊:“我不要!”
与此同时,脖子上猛烈的疼痛让她昏迷了过去。
————
一片寂静的时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久。就仿佛天与地是连接在一起的,视线所及之处,除了黑夜还是黑夜。眼前看不见任何,耳里听不见任何,伸手也只能触到虚无。可是熟悉——这空气里的味道让她熟悉,那是一种危险又厌恶的气息。
支撑这个空间的是无尽悲恸。
因为向黑暗深处走去,她看见了沿途的自己。
离开多年的父亲,几个美丽和善的姐姐,慈祥亲切的祖母,以及,出海那夜看见的倚靠轮船栏杆抽烟的模糊俊影……他们的幻象肆无忌惮地交织闪现在黑幕之中,最后融化成一朵朵色彩悲伤的云,渐渐升腾远离了。如果不是知觉麻木,她会迅速追赶过去。可是,在木渔低头的瞬间,她看见了自己正慢慢融化变形的双腿,像被硫酸侵蚀般,塑造成了原来那条尾巴的形状------这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不……”木渔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好像有不可抑制的热浪从某个方向翻滚而来,猛烈地侵袭着空间里的尘埃、呼吸、悲伤、绝望,然后铺天盖地席卷至此,淹没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在前方一线白色光源的冗长缝隙间。
那里,有东西在奔涌挣扎,像瀑布一样冲刷着,于是整个黑暗空间开始崩塌毁灭起来。地动天摇间,无数沉重尖利的碎屑从黑漆漆的天空砸下。大地剧烈摇晃着,石头滚动着,在木渔奋力爬向光源出口的过程中,她终于听见了无人空间里传来的惨笑女声:
“哈哈,我诅咒你,人鱼!我诅咒你!若你一心执迷不悟,那么就壮着胆接受这个咒语吧------听着:要是将来你所恋之人与别人在一起,你就会融化成海水流回海洋,回到我这里。并且,永生无法离开海洋!除了月圆之夜,你可以浮出海面,你绝不会再有机会闻到水面上的空气!哈哈哈哈……”
狞笑的尾音在天崩地裂的时空里渐渐微弱,仿佛风暴一样卷过荒芜的心境。木渔觉得身体越靠近那光源,就越像在被火焚烧。那股无形的热浪仍然用力推着她,灼热的气息捆绑着她,不知道爬行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临界口。
睁开眼所见,一片迷离惨烈的白光。
整个世界,逆光而来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拂掉了她眼角的所有热泪。
接着,她听见耳边传来了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声。静静地,木渔觉得终于找回了那个无力的自己——
“医生,她醒了。”
————
这……是哪里?
另一边的七蓝,正越过某个不知名的屋子后门,捂住自己胸口那受伤泛疼的地方,轻轻迈脚走出去。
接踵而来,眼前打开的是一个全新的异彩纷呈的世界:
视界里,仿佛从天际尽头铺展开来的向日葵花海,被夕阳洒下的余晖照得暖洋洋的。初夏的风轻轻掠过花盘吹向远方,立即就醉倒了大片纷飞起舞的蝴蝶。远处的竹林在黄昏的风中微微摇摆,鸟儿们一群接一群歌唱着回到这茂密的山林,连天空里的云彩,都因为它们的经过留下了一道道亘古不变的皱纹。在向西方向的农场里,大型作物机来回转动,几个农妇挎着篮子结伴从溪水桥上谈笑走过。
很明显,自己所处之地是一个庄园。
“姑娘,你醒啦?”
身后突然漫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招呼。七蓝扭过头去,看见了一个面容精致的中年女人站在门槛处,正笑容可掬地瞅着自己。
女人无疑很美。她的脸上满是一种经过岁月打磨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深邃的眉眼间时刻都装满了笑,连那酒窝与弯弯的眼睛也因此勾勒出了温柔的线条。此刻她正一手抱着一只雪白的猫,一手进行着摘掉自己头上花边帽子的动作,然后小步朝七蓝走来。
“还需要休息一下吧?这么严重的伤都能挺过来,真是坚强……”女人赶快过来扶住她。
七蓝确实感觉胸口还在隐约作痛,但她不知为何。扫视了一下这个园子:“请问……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先把她扶到石桌边坐下。在女生疑惑的目光中才开口回答:“七蓝是吧?这里是爱德华庄园。前两天你出现在树林里,打猎的小伙子们枪法失误,不小心打伤了你。我的儿子布就把你送回来了,他那天正好在场呢。你也是不走运吧?偏偏降临到了密林里……”
“等等,等等,”七蓝迫不及待地打断她,脑袋里装满疑惑,眉毛都快拧成一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您知道些什么?……布是谁?好熟悉……还有,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人界么?她没有来错吧?
“放心吧,这里是人界。”女人和蔼地笑着,好像看穿了她纠结的表情里透露出来的想法。安慰似地拍拍女生手臂,“你不知道神族的布么?他是半人类呀,我和爱德华先生是他在人界的养父母——呃,我是爱德华太太。”
七蓝眼睛睁得浑圆,糊涂了。
“为……为什么你们会知道第二时空?”
她指的是魔法界。按照禁忌,谁都不可以流露出有关第二时空的秘密,怎么会有人类知道?
“很荣幸,我和我先生是人类中仅有的知之者。”看见七蓝的想法全写在脸上,对方一眼便知,继续为她解释道:“很多年前,布的人类母亲和神族父亲接连死去,我们就收养了他,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女生震惊得说不出话。
对于自己的遭遇满是疑惑:她不是和木渔一起来人界的吗?为什么木渔不在这里?
“爱德华太太,出现在林子里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吗?”
“当然。还会有谁?”
“那么,我昏睡到现在有多久了?”
这位太太算了算:“三天。”
忽然,她怀里的猫敏捷地跳下来,像个滚动的雪球一样迅速奔到了花园的前栅栏处。
视线向上移,在爱德华太太的招呼声里,七蓝看见了一个高挺的人影。在这个人影抱起猫时,她终于想起了,在学院里确实见过几次,他总是和神族其他几人走在一起的——其实也不是很多次:第一次是安碧告诉她不要惹神族时,第二次是在学院第二餐厅,第三次是在观看神族的足球赛时。
布走近,七蓝礼貌地站了起来。
“爱德华太太,三天不见,应该很想我吧?”
作为母亲的这位太太,立即张开双臂上前拥抱了一下,脸上不住地笑:“是呀是呀。”
“看看这位姑娘吧,多亏了查理医生,他总是能把什么病情都治好。我说过的,如果这位医生回到城市去开医院,他的收入起码乘以十倍……”
在爱德华太太的念叨声中,布转过身来。
他把黑色的薄外套递给花园里的女仆,然后用似笑非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七蓝,玩笑道:“我一年级的时候,来人界那次可没你这么倒霉。”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奇葩至极的出场方式,也表示默认。但还是不甘心:“那当然了,你之前就在人界长大,对人界更熟悉啊。”
这……有什么关系?不过还好,对方没有在意她那无厘头的逻辑,而是谈起了另一个话题。
“因为挂在密林高处的枝杈间,又只露出了身体一部分,同行的一位伙伴就把你认成野鸟了。”
“哈?”受害者当然无法接受这个奇怪的解释——她哪里,像只鸟了?
“那么你那位伙伴是谁?”七蓝问。
“海畅啊。”
同时,男生怀里的猫慵懒地叫了一声,呆呆盯着眼睛睁大的七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