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珊瑚是世间少有的灵药,历朝历代都被奉为巫药师一族的圣物,珍贵异常。这种灵药只生在灵气汇集之地,百年方可长成,颜色殷红如血,整座南山也不过长成一株。父亲多年前就是识集到南山上的那株血珊瑚,而后珍藏于府中,却不想竟为它而丢了性命。
在凡世,除家中的那一株外,我并不曾听闻还有谁持有血珊瑚这样的灵药。即便是在纥涧的清芷殿,藏于宫中的血珊瑚的数量也不过十余株。且宫闱深深,殿宇重重,大约只有慕容澜知道它们被放在何处了。
若要寻得血珊瑚,只怕唯有回到纥涧成功的几率才会大些。可我眼下并未追查到草鬼婆的下落,贸然回到纥涧只怕会让慕容澜起疑心。然而,此刻我却也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尽力一试。
再回到纥涧时,已是数日之后了。以防在人群中太过点眼,我仍留在巫药师聚集的纥涧之东。不过,此刻我已远远避开了清芷殿,但愿我的行踪不会被慕容澜太快发觉。
我随意择了家小客栈落脚,白天无事可做便去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里喝茶。如此,一来可以稍事休整歇息,二来此处龙蛇混杂,也可从这些人中多打听些消息。这么过了七八日,茶楼的掌柜倒是与我熟络起来,闲暇时也会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这一日午后,掌柜见我仍是一个人,拎着一小壶普洱坐了过来:“姑娘好雅兴,每日都来小店品茗赏景,当真是悠闲自在。”
茶楼的掌柜三四十岁的模样,一身巫药师的寻常装束,说话时虽笑着,脸上却尽是沧桑疲惫之态。
“掌柜的说笑了,”我笑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生意也不好做,不过是在此处打发时间罢了。”
掌柜的奇道:“看姑娘一副久居深闺大家闺秀的样子,竟也懂得经商之道?”
我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哪里算得上大家闺秀,不过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家父从前在纥涧经营药草生意,我整日耳濡目染倒也略微懂得一些。”如此大费周章回到纥涧,我自然不能被人轻易瞧出身份,只得随意说一个含糊过去。好在我自幼在药草堂长大,对药草上的事还算了解,那掌柜的问起来也不至于即刻便被他看破。
掌柜的闻言若有所思道:“药草生意……唉,也罢,自打草鬼婆出现后,又有什么生意好做,左不过都是勉强糊口度日。”
我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草鬼婆……从前仿佛从未听说过此人,近来也不知是怎的风头竟如此之盛,巫药师的王都拿她没办法呢。”
我说话时那掌柜的正喝着茶,话音刚落他便大惊失色呛得连连咳嗽,伸出手作势欲掩住我的嘴:“姑娘不要命啦?这话可不敢随便乱说!”他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复而压低声调悄悄向我道:“听闻那草鬼婆是用过血珊瑚后才灵术大增的,而收藏血珊瑚的那户人家也正因此被灭门。巫药师的王虽震怒不已,但到现在连那草鬼婆的影子都没瞧见。这几日王正大肆招兵买马,欲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杀掉灭口!此处人多眼杂,姑娘切不可再胡言乱语了。”
我闻言微微一怔,看来在凡世客栈中的那个店小二所言非虚。旋即醒过神来忙向掌柜的道:“多谢掌柜的提醒。如此说来,现下纥涧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了?”
掌柜的一脸愁态地附和道:“可不是,如今在纥涧之东的巫药师哪个不是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代了。平民百姓尚且如此,那些达官显贵自是不必多言了。听说清芷殿的一个御医便是昨日辞官告老还乡了,说是自己年事已高,无法再侍奉医药。可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借口,他这是要跑路保命啦。”
我闻言蹙眉道:“这着实有些古怪。再怎么人心惶惶也不至如此啊,不知是清芷殿中哪位御医?”
那掌柜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只晓得是一个姓苍的草药师。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御医与我的一个旧相识是患难之交,他告诉我这位御医是三朝老臣,巫药族的先王念他劳苦功高曾赏赐一株血珊瑚,此刻他想必是……”
“咣当”一声,我的杯子从手中滑落到桌上,滚烫的茶水泼洒在腿上我犹是浑然不觉:“他竟有一株血珊瑚?”
“是啊,”掌柜见我如此反应有些不解,但仍继续说道:“想必也正是因此,在出了草鬼婆一事后他才会如此慌乱啊。这也难怪,毕竟草鬼婆不就是因血珊瑚起的邪念么……”
掌柜的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我的心思却早已游离到了别处。如此说来,无论如何我是无法撇清与慕容澜身边之人的瓜葛了。掌柜的口中那个御医我是知道的,在清芷殿做侍卫时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名叫苍弘,虽灵术平平却医术高明,且为人处事谨小慎微,恐怕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侍奉过三朝巫药师一族的王。
告别茶楼的掌柜之后我便着手开始寻找苍弘。凡世是争端开始的地方,且那里巫药师的力量十分薄弱,如今已是乱作一团,苍弘不会去那里自找麻烦;而纥涧任何其他灵术师聚集的地方对于巫药师而言都太过点眼,苍弘定也不会去。他大抵还留在纥涧之东。苍弘出逃不过是为求自保,而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纥涧中心。那里聚集所有坜尘师,他们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灵术师,自然不会有人敢在那里生事,苍弘距纥涧之中越近便越安全。
我心中如此想着,向西方追去。整个纥涧之东大到无法想象,不知可算得上多少个灵瞿城,要在此处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苍弘是据我所知唯一可能持有血珊瑚的人,也只得作死马医去也。
我一日日地走下去,留意着经过的每一间药铺,希望得到些许消息,却始终未能如愿。好在纥涧之东风光明丽隽秀,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十分辛苦。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在靠近纥涧之中的一间药铺中找到了苍弘。此处已是纥涧之东的边界,街上的行人已有许多穿着黄色衣饰的坜尘师。
这间药铺并不显眼,与纥涧之东的众多店铺相比甚至有些简陋。不过,却也正是这种不起眼的格调吸引了我——这与苍弘行事低调的风致似乎不谋而合。可见,世间万物皆通一个物极必反的道理,有些事若是做到了极致反而会过犹不及。
当我走进药铺时,屋内只有苍弘和一个学徒打扮的人。他正用铁药碾研磨着槽中的药草,听到我进来连头也没有抬:“易晖,今日识集的药草如何?”
我微微一愣,不知他唤的是谁。苍弘抬头见是我不禁也有些愕然。随即陪笑道:“姑娘,可是要些药草么?”
苍弘是三朝老臣,城府颇深,虽仅与我见过一面却也不至毫无印象。我懒得再与他周旋,当即开门见山道:“正是。不过我要的这味药草有些特别,不知您能否割爱。”
苍弘没有说话,看我的神色有些迷茫。他身边的学徒也放下手中活计,好奇地望向我。
“我要血珊瑚。”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姑娘是在拿我打趣么,那血珊瑚何等珍贵,岂是老夫我……”
我不等他说完,一把将那学徒抓过来扼住咽喉,左臂已然幻出灵气。“若是没有,我便即刻杀了他。”我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掠,方停了目光,悠悠地道。
“姑娘,你灵术高强,又何苦为难老夫和一个孩子?快放开他罢!”这学徒不知是苍弘什么人,见我挟持住他竟十分慌张。
学徒的脖颈被我死死扣住,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得在我手中拼命扭动。我不耐烦起来,顺手将他推了出去;与此同时,左臂上环伺的灵气也一道向那学徒击去。
学徒倒在地上时,脸上已无半分血色。那苍弘何等警觉,我的动作虽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却也瞬间反应过来,立即摆出战斗的架势。
“区区一株血珊瑚也能搅得天下大乱。有花家一个做例还不够么,竟引得如此多的人重蹈覆辙!”苍弘望着地上的学徒悲恸道。
我听他言语中提及花家,不由得又想起这场风波中死去的父亲母亲、哥哥和姐姐。正是这一分神,苍弘的灵气携着一股劲风冲了过来。他的灵术的确如同传言一般,无法与清芷殿中的侍卫和刺客相较。我并不还击,只揉身避过了这道灵气。
“苍弘,我再问你一遍,血珊瑚在哪里!”
“你……你知道我是谁?!”苍弘蓦然一惊,臂上的灵气也随之消散了。
我浅浅一笑:“你果真不记得我了?说起来我们是见过的,我是慕容澜的侍卫,花晞若。”
苍弘微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话了。过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她让你来的,是不是?”
我不确定苍弘口中的“她”是指的谁,也不便正面回答,只得道:“你都知道了。”
苍弘老泪纵横道:“慕容澜,我就知道,她还是不肯放过我……早知会有今日,先王还在世时我便该……”
“王是说过让我取你性命。但你若从此不再出现在王的视线之内,我的差事便也算是了了,”我说完有意顿了顿,观察着苍弘的反应,“只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你要那血珊瑚只管拿去便是。今日即便你不来杀我,慕容澜也会派别人来。这血珊瑚曾带给我至高无上的荣耀,如今却也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苍弘略松了口气,说罢便从墙壁内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包袱递给我。
我接过包袱略嗅了嗅,其中包裹着的正是已碎成块状的血珊瑚。这一株虽不像当年家中的那株保存完好,药效却是相同的。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同时左臂反手一挥,苍弘应声倒地。最后停留在他脸上的神色,是恐惧。我黯然苦笑,难道我的心,竟已变得这样冷漠和恶毒?
我向内室走去,欲再寻几样疗伤的灵药,却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谁?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苍伯父!苍伯父你怎么了?”
仿佛有什么不对。这声音听起来竟是这样熟悉,怎会如此相像?
我转过身去,见到一个这一年来曾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是阴谋么?是巧合么?是幻觉么?可我已经无法思考,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惊讶和欢喜将我的心塞得满满的,我再顾不得其他,一头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是我的哥哥,他并没有死!没有死!
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坚冰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整个人欢喜得手足酸软,一动也动不得,几乎要委顿下来:“哥哥,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