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我失声叫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谁?姑娘认得我?”季伯上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灯提高仔细地瞧着我看。
我也顾不得这当中是否有诈,当即便欢喜得落下泪来,拉着季伯的手道:“季伯,我是晞若啊!”
“二小姐?真的是你吗?老奴还当是那日在沈府你已经……”季伯眼中泪光莹然,确认是我后亦是泣不成声。
“二小姐大难不死,福泽深厚。只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小姐随老奴到房中一叙吧!”
自王禄死后,花府的管事一职便由季伯接替。他为人忠厚老实,全然不似王禄那般刁滑谄媚。季伯虽比不得兰婆婆有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情分,然而此刻见到故人我仍是激动地难以自持。
“二小姐,委屈你了,眼下整个花府也就我这间房子还算干净,您就将就着坐下吧。”季伯说着推开一间厢房的房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季伯,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了这些。那****在沈府被姐姐救出后便离开了灵瞿城,后面的事一概不知。季伯,你快告诉我,当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伯老泪纵横道:“二小姐,是老爷和夫人先出的事……那日晨起不知是谁喊了声‘老爷和夫人不好了’,府中乱作一团。老奴什么也不懂,在外面看着只能干着急。后来还是少爷让老奴赶紧去城北吴员外府中请人来帮忙,这才回过神来。”
吴叔父与父亲一向交好,生意上也有诸多往来,哥哥想找他帮忙,我并不奇怪。季伯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继续说道:“老奴忙带着几个在府里做粗使的杂役去找吴员外,谁知还在半路上便听到城中起了骚乱。许是谁走漏了老爷夫人出事的消息,城中之人为此事震惊也不足为奇。以老爷昔日在灵瞿城的声名威望,这可不得算作大事一桩了么,老奴便也没往坏处想。哪成想待老奴回到府中,竟已是一片狼藉,遍地横尸……”
我怔怔坐在长凳上,心中沉沉地有痛楚蔓延,恍然不觉房中霉味呛鼻,哽咽着问道:“那你可曾看见……爹娘和哥哥的尸首……”
季伯脸上含愧,赧然道:“老奴在门外见这副景象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竟也站不起来……那伙歹人抢的抢砸的砸,更有甚者见到花府的人便捉住讯问血珊瑚的下落,被捉住的人若是答不出便被他们杀死。后来他们许是没能在此处找到血珊瑚,才又去了沈府……再后来,官差来了,说是这么些个尸首怕是会生瘟疫,便都拉去城郊的乱葬岗埋了……”
我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那股凉气如寒冰利锥一般生生破开五脏六腑,切破心肺,那样冷,那样痛。当下我与季伯二人皆是无言,心中刚重又燃起的一丝企盼顷刻间又化为乌有。
“二小姐,您方才说那日是大小姐救了您,她现下身在何处?”季伯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向我问道。
想到姐姐,心下顿时黯然不已。我惘然一笑:“姐姐她……她在纥涧,那边还有些事需打点,实在脱不开身。”我望着季伯满面泪痕的样子,如何忍心再将姐姐过世的消息告诉他?
季伯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欣慰道:“大小姐与二小姐吉人天相,自然都是无恙的。”
门窗紧闭,可是还有风一丝一丝吹进来,吹得烛火飘摇不定。我的目光随着抖缩的火苗倏然一跳:“季伯,既是官府的人插手了这件事,现下可有什么下落?那伙歹人为血珊瑚害得花沈二族几乎被灭门,这件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季伯惊得几乎跳起来:“二小姐,万万使不得!你能与大小姐死里逃生已是万幸了,切不可再生事端啊!当日闯入花府为非作歹的人中不单是强盗杀手,更多的是像老爷一般的灵术师。有这些人在,便是官府的人也无可奈何啊!说来也是奇怪,纥涧的灵术师向来不会与我们这些凡人起争端的,如今却不知是怎的,为了一株药草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我恨然道:“此事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纵使我们势微力薄,灭门之仇岂有不报的道理?”
“二小姐,你不明白,如今的灵瞿城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季伯正色道:“老奴自那日侥幸从歹人手中逃脱后便又在花府安顿下来,平日里不过是做些洒扫之事,看顾庭院。说是看顾,城中却是再没有人愿靠近花府一步。人都道花府的人伤了阴骘,旧宅也是不祥之地。老奴都这把年纪了,无亲无故的又能去哪呢?余下的日子也多半是要在这里度过了。在旁人看来,老奴就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顶不得事的,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害我。可二小姐便不同了,听闻当日那伙歹人终在沈府寻得了血珊瑚,被一个叫草鬼婆……”
“草鬼婆?!”我矍然变色,惊得叫了起来。
季伯不想我会如此反应,亦是被唬了一跳:“是,近来灵瞿城中一直都不太平也多半是因为此人的缘故,据说那草鬼婆正是在用过血珊瑚后才灵术大增的。二小姐,你孤身在外若是被她瞧见了可怎么好?”
我静静地坐着,声音哀凉如夜色,缓缓道:“竟是因为她……就是她让花沈二府那么多人白白送了性命……季伯,你可知道那草鬼婆眼下是否还在灵瞿城?”
季伯的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嗫嚅道:“老奴……老奴不知。二小姐,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吧,城中人都道草鬼婆心狠手辣,为一己之利不择手段。且她联合了众多灵术高强的灵术师,连朝廷都拿她没法子。前些日子一些凡人不知是何处开罪了草鬼婆,皆被她所害。而这其中,就有那日与她一起在沈府抢夺血珊瑚的人啊。”
“季伯,你且安心,我绝不会再以身犯险。”我实在不忍季伯如此苦口婆心,只得如此说道。
夜空中只剩了一轮秋月,如新眉般向繁茂的杂草遍洒清辉。我踱步至荒芜的院中,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如今再看却已是全然不同的景象。踏在落叶荒草上,双足有奇异的破碎触感。许是许久不曾有人打扫,草木萧疏之气隐隐冲鼻。
这一年来的种种不甘和委屈在此刻终于爆发。若换做是从前,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花府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流水样的时光从指间淅淅而去,我凭添了无数辗转犀利的心思,它们生长在心尖如芒锋。平和无争的心境早已是我失去了的,而那个少不经事的花家二小姐,亦早已不复存在。
如此看来,即便慕容澜不将刺杀草鬼婆的差事派给我,我与那草鬼婆也注定要将彼此视若仇雠了。然而,以我当前的实力,如何能与草鬼婆相抗衡?纵使继承了姐姐的灵术,若仅凭我一己之力,不论慕容澜还是草鬼婆,与她们相争皆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唯有在暗处静观其变,隐藏锋芒,韬光养晦才会觅得可趁之机。
季伯说草鬼婆是用过血珊瑚后才灵术大增的,若此刻有血珊瑚在我手中,定会取得同样功效。小时候父亲也曾说过,用血珊瑚是提升灵术最快捷的方法。在纥涧时,我迫不得已为慕容澜清除异己;如今,我为报仇雪恨亦是别无选择。
我在自己的身体和面容上发现了一些蛰伏已久的东西,此刻我发现它们正蠢蠢欲动。很好,它们想的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