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姐姐在纥涧的日子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过下去。
终于,我还是未能逃过宿命的安排,成为慕容澜座下的一个刺客。姐姐虽知我做此举并非真心,却也无可奈何。我答允下来不仅是为了保全我与姐姐二人,更是对花家幸存的人还存有一丝希冀。然而,我的家人,还有谁能像我与姐姐这般幸运死里逃生呢?
王每每在密函里指定要我们刺杀的都不是灵术高强的灵术师。或者说,于姐姐而言不是。那些形形色色的灵术师多数未及反抗面部便泛上了青色,眼中尽是诧异与震惊。姐姐的灵术比在灵瞿城时还要强许多,幻化出的灵气仿佛是驱之不尽的黑暗,一如她深邃的双眸的颜色——姐姐的灵术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姐姐说,她每刺杀一个巫药师,死去的巫药师的灵术便会继承到她身上。她的毒术与暗杀术招招指向要害,狠辣无比,焉知不是掺杂着那些亡魂的怨念。
我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一个人,而姐姐动手时我亦不再阻止。时至今日我仍想不通王为何定要我与姐姐一同行刺。以王的心智,她不会不晓得我并未出手,我与姐姐却仍旧似往常一般收到王发来的密函,未察觉出任何异样。或许她是想让我在一次次亲眼目睹杀戮后日渐麻木,最终成为像姐姐那样的刺客?
自与姐姐从灵瞿城出逃至纥涧以来,我一刻也未曾动过在此处长久地待下去的念头。这里是一个充满诱惑和旖旎繁华的世界,是我在凡世未曾接触过的,但为那渺茫的一丝希冀,尽管充斥着刀光剑影和毒药的香气,我却唯有义无反顾,因为我无路可退,亦无路可去。
这一日傍晚,又有一封密函由清芷殿的宫人送到了客栈。姐姐仿佛不在意一般,草草扫了一眼便要出门,而我却再无法继续了。
“姐姐,我们这样一日日地做下去,看似是为王排除异己,何尝不也是在滥杀无辜?王果真容不下那些人吗?况且王虽承诺会保全花氏幸存之人,可至今哥哥仍是生死不明,我如何能安心?”
姐姐握住我的手,语气柔婉道:“若儿,你可记得那日王对我们说,爹曾效命于巫药族的先王?”
“只言片语,岂可当真。姐姐,纵使她贵为巫药族的王,慕容澜说的话我也未必全信。”我不以为然道。
姐姐却对我摇了摇头:“你我只知爹是灵瞿城最好的草药师,却对爹到灵瞿城之前的事一无所知,爹自己亦是从未提起过。或许王的话有几分可信之处。”
我闻言微微一愣,姐姐神色从容继续说道:“所以,若果真如王所言,我们便有先例可循了。”
“姐姐,你是说……”
“没错,”姐姐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中精光一轮,“再过一阵子我便会去求王的恩典,请她效仿先王的做法。”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我口中喃喃道,心中却并不希望爹真的曾是先王的刺客。
姐姐不再多言,闪身出了房间。
当我在街市上见到王此次要除掉的人时,心下不由一惊:她在人群中实在太过点眼。从此人的装扮来看,她应是肃金师。刚到纥涧时姐姐便对我说过,肃金师尚白,衣饰大多以白为主色。此刻她正身着一袭白裙走在巫药师中,手中竟还牵着一个幼童。
姐姐眉心微动,显然也察觉到了。我用力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她却并不理会我,径直向人群中的肃金师走去。
我当即便预感不好。肃金师比姐姐还年长三四岁的模样,极有可能是身边幼童的母亲。王的密函中虽只要我们除掉那名肃金师,但此处位于纥涧之东巫药师聚集,若再失了母亲,我们岂非将那幼童置身于危险之地?
姐姐远远地跟着肃金师母子,显然在等待下手的时机,我虽有心救他们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眼见他们走入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巷,我依旧是无计可施。
姐姐见机不可失,连忙跟了上去。那肃金师极为警觉,许是姐姐身上杀气太重被她察觉,突然转过身来正对我们,将那幼童护在身后,目光亦是变得十分凶狠。
“怎么,慕容澜舍不得出钱么,就你们两个?”
姐姐只是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我知道姐姐是在犹豫。姐姐的犹豫怕是因为与我顾忌到同一件事,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仅是这一片刻的停顿间,那女子突然发作。只见她右手四指微曲,做出幻化灵术的手势,但她并未幻化出灵气,指尖却多了几枚暗器,瞬间直奔我与姐姐面门而来。
姐姐反应极快,迅速幻出灵气将那几枚暗器在空中一一击落。正是这个空当那女子手中倏忽寒光一闪,一柄微微泛着蓝光的破风刀携着一股劲风呜咽着向我劈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其他灵术师的灵术。我原以为巫药师的灵术化力为气伤人于无形已是势如破竹啸吒风云,不想肃金师的灵术招式却也是如此凌厉。从那女子的举动看来,肃金师可在手中幻化出任意兵刃取人性命。
姐姐见状不好厉声喝道:“闪开!”随即将我推出数尺开外,方才刀刃紧贴我面上的绒毛划过,破风刀上阴森冰冷的气息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姐姐见我险些丧命,顿时起了杀意,眼中冷意翩飞,出手时也不再犹豫。她的灵术确非那个肃金师可以抗衡,肃金师在姐姐迅猛的灵气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四处闪避。
渐渐的那女子的身形不再似初时那般灵活,开始有些招架不住。她躲避灵气时的破绽也越来越多,姐姐见机用尽全力挥出了一道灵气。只见那道黑色的灵气一闪而过,直逼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见闪避不过,连忙将手中破风刀横在身前,硬是挡住了这一击。只是姐姐的灵气虽未能直接击中她,还是有少量毒药被那女子吸入,待她醒过神来已是为时晚矣,口中竟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身后的幼童此时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一旁毫无反应。
姐姐见那女子已无力抵抗,又微微曲起了左手四指。我见状忙闪到她身前:“姐姐,不可!”
“若儿,退后。”姐姐淡淡地说道。
“姐姐,她此刻已中了你的毒,最晚几日后便会毒发身亡,我们又何必急于这一时!余下的时间就给她好生安顿那个孩子吧!”
我见姐姐并不作声,继续说道:“你我都是失去了娘亲的人,如今再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失去他的娘亲,于心何忍!”
姐姐微微点了点头,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女子见此情景狐疑地望着我们,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不再理会她,见姐姐已答允不再伤她性命便转身向外走去。
还未及我走出小巷,倏忽听到一个人倒地的声音。难道姐姐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我脑中一凛似有冰雪溅上,忙回过头去看,却见姐姐歪在地上。她望着我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随即目光呆滞如死鱼。我矍然而惊,眉目间尽是难言的惊诧。
姐姐的左手紧握着我的手臂,我感受到灵气流动的气息,她竟是在将自己的灵术传递给我。
我不信!不信!姐姐要离我而去了?!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我几乎是号啕大哭,狠狠抓着姐姐的襟裳。姐姐的裙上用银线绣着牡丹,针脚细密,然而大滴泪珠滚落下去,连牡丹那样娇媚的花也被泪水洇成了颓败的灰色。
眼前忽然有一道长长的湖绿色裙裾轻软曳过,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惊艳的明媚一晃。
“不中用了,”王——不,慕容澜虽笑着,目光却冷冷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日后怎能让我放心呢?”
我深深地吸气,心中凄凉带着深重的恐惧和惊怒,却另有一种怆然的明澈:慕容澜为姐姐一时的恻隐之心,痛下杀手。
我一见慕容澜便再无泪水,冷冷地瞧着她,恨得咬牙切齿,眼中如同要喷出火来,杀意腾腾奔涌上心头。然而终是不能,只紧紧攥了姐姐的衣角不放手。
姐姐迤俪的裙角摊在地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我为姐姐整理好衣服,抱起她向巷外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这一日傍晚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将日光的余晖衬得愈加炽热浓烈。我望着如血的残阳,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我要一个最好的开场,让我真正踏入纥涧这个腥风血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