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罗在紫霄宫,并未停留多久。
虽则与师尊闲叙,他自己求之不得,不过很显然,鸿钧无心于此。
而且,即便弥罗诚心正意,想要请教鸿钧道法,师尊也是无奈苦笑,婉言相拒,而师尊言语之间,更隐约透露一点意思,似紫霄宫讲道之事,一旦正式启动,自此之后,他这位混元至圣,便再不能为任何修士,单独讲授道法了。
纵然弥罗,乃是他门下弟子,却也不能例外。
说来很有意思,在弥罗感觉,他所结识的洪荒修士,似乎可分为两类。
一类如丰沮山的十二祖巫,道行不入心性,虽也是洪荒有数大能,但坐卧行止,却依旧与凡俗无异,与其为友,当真可以聊闲天、扯闲篇,海阔天空,无不可谈,即便毫无意义的小事,也能言语热络,尽其兴致。
另一类便诸如鸿钧、三清,道行已入心性,境界越高深,便越发对一些无必要的事,生不出兴趣来,故即或为师徒挚友,除了谈法论道,闲话向来都说很少。
虽然十之八九,是由于道法关系,才造成如此分际,但弥罗在联邦时代,素来所受的教诲,便是任道行再高,也不应隔绝世情,自外于凡俗,故相较之下,他自然觉得在丰沮山,比在别处更待得舒服。
言归正传。
赐下白玉京,鸿钧又交待几句,便打发弥罗,离开了紫霄宫。
由天外混沌,穿过雷火罡风层,来到九天之上,接下来,弥罗却并未回南海,而是催运弥纶法舟,遁破虚空,出现在了万寿山。
万寿山所在,他特意请教过鸿钧,故直接就可定位,无需胡乱找寻。
高山峻极,大势峥嵘。
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
实际这万寿山,离不周山并不算远,而且弥罗惊奇发现,这万寿山的地脉,恰就接在经由昆仑丘而下,引入洪荒之东的一条祖脉之上。
根接祖脉,万寿山钟秀灵奇,自也非寻常可比。
千山竞翠,巍巍凛凛,毫光绽放。
万峰争奇,密密森森,瑞气丛生。
龙吟虎啸,鹤舞猿啼。
麋鹿从花出,青鸾对日鸣。
虽不能与玉京山相较,却也绝对是洪荒有数的仙山福地。
弥罗到万寿山,自是为拜访镇元子。
镇元子人参果树化形,却能纳戊土道妙于身,单单斩出灵根真形,改换了先天道体,以为己之真身。此种法门,虽于道法修行,并无多大助益,但弥罗来历有异,亿万年过去,执念犹存,想要重回人族,故对镇元子这一法门,难免就有所觊觎。
他显现在洪荒的根脚,乃是琅轩玉树化形,与镇元子有些类似,故若能得其传授法门,照猫画虎,纳灵根道妙于身,却斩出灵根真形,断开灵根真身,与化形道身之关联,那某种意义上,以先天道体人身,独存于世,道身自即为真身,也便等若是,恢复了人类身份。
当然,欺己可以,欺天不行。
真实来讲,除非洪荒出现人族,届时弥罗毁身投胎,重活上一次,如此才算再世为人,否则道法再妙,也改换不了族群身份。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欺己,若能抚平执念,自就算不得白忙。
虽与镇元子,只在紫霄宫见过,除此别无交情,但想来,他还不至吝于传法。
毕竟,那法门再妙,也是区区小道。
弥罗思来想去,镇元子自斩真身,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应该是想种下人参果树。
先天十大之列的人参果树,便失戊土道妙,也还是罕世难求的灵根。
五庄观有此灵根,才更能彰显胜境之妙。
若非如此,便实难想象,镇元子多此一举,所谓何来。
弥罗放出第二元神,很快就在万寿山中,找到了五庄观。
他稍稍一想,准备了些应对,随即抬脚一迈,便出现在五庄观前。
这五庄观,座落于山间,虽为一方洞天,却并未隔绝虚空。
弥罗打眼去看,只见观门紧闭,墙内松篁成簇,掩映楼阁数层。
左右门柱,刻有一对楹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他莫名笑笑,不再耽搁,扬声道:“弥罗来访,未知镇元子道友,可肯赐见?”
话音未落,观门便开。
随即门庭之内,镇元子显出身形,笑意盈盈,迎了出来:“弥罗道友可是贵客,能造访五庄观,我求之还不得,哪有不见之说?”
弥罗上前,施礼道:“此来冒昧,还望道友见谅。”
镇元子一让身形,语带嗔怪道:“我这五庄观,山门洞开,姿态表露分明,便任何道友,也是随时可来,何谈冒昧?此处不便相谈,快快请进!”
弥罗见他神情,丝毫不见勉强,自是十分欢喜。
他跟随镇元子,直入门庭,很快来到正殿。
五庄观正殿,坐北向南,户牖雕花,上明而下暗。
一入正殿,弥罗就看见,正壁中间挂了五彩妆成的“天地”二个大字,其下设有一张朱红雕漆的香几,几上摆着一副黄金炉瓶,炉中燃了三柱檀香。
青烟袅袅,直直而上,起三尺而没入虚空。
弥罗自然明白,在“天地”二字前设下香火,自是取意于“敬天法地”。
敬天法地,在道家,却并非轻易能说。
以敬天法地为信条,便即意味着,矢志要自成一脉。
当然,这是联邦时代的经验,或许在洪荒,另有其他讲究。
镇元子引弥罗落座,而后轻笑道:“我这观中,种有一株灵根,结出来的果子,个个都是先天灵粹,且独一无二,别处绝难寻到。恰灵果已熟,我这便取两个来,请道友品评。”
弥罗心知肚明,镇元子要摘取的,正是那别称草还丹的人参果。
虽这闻上一闻可成人仙,服用一枚可成的地仙的人参果,确实是洪荒有数的灵粹仙果,且一树只结三十果,近万年才熟一轮,十分之珍贵,但镇元子初一见面,就打算以此果待他,他却并未客套推拒。
有事相求,还啖人仙果,固然不太好,但一来这人参果,弥罗确实想尝上一尝,二来他手上,恰也有另一种异果,可以作为抵换,故他自也心安理得,并不出言推拒。
正殿一侧墙上,悬挂了一支金击子。
镇元子袍袖一拂,金击子便即消失,倏忽出现在后院。
弥罗稍展元神,便察知五庄观后院,正种了一株奇树,枝繁叶茂,冠如华盖,其上结了二十多个拳头大小的奇果,个个形貌如三岁未满之孩童,盘膝而坐,五官俱备,四肢俱全,莹莹烁烁,缀于苍翠枝头,当真是奇特。
那人参果,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真要想吃到嘴里,还有许多讲究,不过镇元子亲手施为,当然出不了差错。
片刻,金击子又倏忽,挂到了墙上。
随即,一个木盘,垫了丝帕,上托两枚人参果,便虚空飘了进来。
镇元子一指点落木盘,笑容可掬,抬手相让。
弥罗也不客气,径取一枚果子,细心品尝。
期待虽满满,却也没有失望。
这人参果,灵效之外,滋味当真难言其美。
吃完果子,弥罗却将手上的核,特意收了起来。
见镇元子诧异,他便解释道:“这人参果树,单凭一颗果核,别人自种不出来,但我却不同,除收有三光神水之外,还另有一种奇物,可助果核萌芽,虽灵根再种,必级数跌落,坠入后天层次,但后天之灵根,结出来的人参果,自也极是难得。故这果核,我见猎心喜,便径自收起来了,还望道友莫见怪。”
镇元子闻言,却是喜道:“我向来觉得,洪荒天地之间,只此一株人参果树,未免太过孤单,没想到弥罗道友,竟身怀造化奇术,能令至坚果核,复又萌发根苗!我只盼道友早种出灵根,好一窥其妙,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见怪。”
弥罗自然省得,镇元子以人参果树化形,爱屋及乌,自不会怪他另再分种灵根,实际他如此作为,又当面来向镇元子解释,正是投其所好,耍弄了一下心机。
剩下那枚人参果,他并未立时吃,而是同样收了起来。
尝个滋味即可,连吃两枚,就是糟蹋,还不若日后,转赠与他人。
受了招待,自要有所回报。
于是弥罗,便也取两枚异果,交到了镇元子手中。
这两枚异果,便是风雷仙杏,自玉虚宫分种,恰是熟过一茬。
虽这风雷仙杏,因灵根分种,跌落至后天级数,一经服食,只能生成后天风雷神通,但后天神通,毕竟也是神通,有此神效,自比起人参果来,也是丝毫不差。
当然,镇元子自己,其实是用不到的。
等他日后收了门人,将仙杏赐下,倒最为适合。
这一节过去,便说起正事。
镇元子莫名笑道:“道友来访,若另有要事,还请明言。”
弥罗神情讪讪,接过话道:“果然有事相求。先前在紫霄宫,我曾听西方一位道友提及,说镇元道友的本体,便是先天一株人参果树,只是化形之后,又以玄妙法门,斩出灵根真形,种在了五庄观中,故五庄观的人参果,自此便只为灵粹,而失了戊土道妙。未知此言,道友可肯明证,其有几分真伪?”
镇元子闻言色变:“不知弥罗道友,为何有此一问?”
“我自并无恶意。”弥罗忙道,“会有此问,乃是因为,我先天根脚,虽也为灵根化形,但素来都存了心思,想要改换灵根之真身,故那位西方道友,若所言为真,我便打算向道友,求赐这一玄妙法门,也将灵根真形斩出,改换先天道体,以为己之真身......”????
说话间,他已元神外放。
初时那元神,还与弥罗一般样貌,但法门一转,就化为了一株玉树!
那树九枝九杈九桠,桠悬三五不等符叶,合共三百六十五枚,奇光烁闪,遍耀周天!
镇元子惊异道:“这可是......琅轩玉树?”
弥罗收回元神,颔首道:“道友法眼无虚,正是此种灵根。”
先天之根脚,既肯当面曝露,自是已然表明,他并无其他心思。
镇元子意会,稍作思量,而后便道:“却是我戒意仍深,让道友见笑了。弥罗道友既已表明来意,我倒也无需隐瞒,那位西方道友所说,确然属实。后院那株人参果树,的的确确,便是我改换真身,所斩出的灵根真形。说来惭愧,我也是想为这五庄观,再添一处胜景,这才冥思苦想,创出了一门小术。”
弥罗立时道:“道友过谦,此术恰合我用,还望镇元道友,能不吝赐予。”
镇元子点了点头,爽快道:“既于道友有用,我自是不会敝帚自珍。不过此种法门,虽是小术,但道身虚实,必也要详加体悟,剥离表里之虚,调和鼎鼐之实,才能功成如意。这一层功夫,没个几百上千年,还真难达火候。我身为法主,自是有些经验,可与道友探讨,不若弥罗道友,就留居此地修法炼道,待哪日功成,再行离开如何?”
弥罗喜出望外道:“如此,便谢过道友了......”
这对他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