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着的……火。”熹月眉目凝重。
所有人都在往脚底看,深深的不安涌上心头。这地底下,是火,能瞬间吞噬万物的烈火。
“难,难怪,这里没有河流呢。”罗骁干笑着,指着洼地说,“你知道么,我们发现了一道沟渠,还以为是河道呢。”
“可是,以前这里是有湖水的,说明这地脉原本不在这里,或者说,是什么缘故,导致流火积聚在了这里。”晓行云边推测边说。
什么缘故,还能是是什么缘故。
熹月咬牙:“是华帝……”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当时拦着一方了。”罗骁冷冷地说。
耿介看了罗骁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晓行云连忙使着眼色道:“罗骁,你说太重了。”
耿介摇头:“做成这个样子,确实过分了。”
与此同时,顽老也在说:“太过分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他一辈子的政绩都不够弥补。不对,要是真的……天下就没有大晋国了。”
玄渊的面色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是他的手指悄悄摸到了酒壶,可惜酒壶已经空了。
留在寨落里,当然也不意味着无所事事。尽管顽老真的想无所事事几天。
在陆英的帮助下,玄渊见到了寨落里的几位长老,一开始长老们都不愿多说,终于,以为老人站起来,将玄渊带到了祭祀场,角落的一间小屋。
小屋是由黄泥砌成,覆盖在大量的长茅草,都快垂到地上了。相比起壮观的碉楼,小屋破落得有些可怜。
老人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玄渊:“你自己进去吧。”
“这是?”玄渊隐隐不安。
钥匙很大,门上的锁头也很大,这样一座小屋,却挂着这样一把大锁,其意义不必多说。
“不进去?”顽老忽然冒出来。
“您不是懒得动弹吗?”
顽老敲敲烟杆,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熹月交代。”
玄渊扯着嘴角,似笑非笑,俯身开锁。
伴随着狰狞的“吱呀”声,木门开启,在阳光下,激起的尘埃飞舞着,闪烁金光。
小屋门口便是几级向下的台阶,屋子中央放着一块扁平的石头,石头四方是四道符纸,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屋顶有几处漏洞,倾洒下几道细腻的光柱,玄渊看到,石头上,刻写着图腾一样的文字。
“你认识吗?”顽老问。
“嗯。”玄渊颔首。他见过这种文字,这是平阳先生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种文字有何作用,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这些文字几乎都是象形字符拼凑而成,其中抽象字符不多,而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个词甚至一句话,这篇碑文,包含的内容非常令人震惊。在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茅屋里,藏匿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事情要从无终国说起。
昆仑高山,冰雪广原,而其下数千里,众多的地脉中,有极少的一部分,看上去犹如赤金色的火烟,沿着地脉缓缓流淌,就像炙热的铁浆一样,也就是乘风人所称的地火和流火。
而无终国所处的位置,底下就有一道这样的地脉,因为距离地面较近,才能保证地处冰雪高原的无终国,四季温和如春。
昆仑山脉乃是神山,数百万年以来,这里的奇特地脉中,不知如何,孕育出了一种生灵,依赖流火的精华而生存,那就是金玉蝶。很偶尔的时候,地脉积聚,流火从地下喷涌而出,金玉蝶被流火带出。暴露在天空的金玉蝶极易激怒,会产生极强的攻击性,而它们的身躯携带着流火的热量,所触及的地方,无不燃烧。
金玉蝶和喷涌而出的流火,染红了天空,天地被黑红烟雾与火焰覆盖,场面如同地狱,一位无终国人,无意间看到了对面山顶发生的这一幕,误以为神龙下凡,将这个场面称之为“龙血景天”。后来,传闻传到中原,也越说越玄。
后来几次地动,不知何故,昆仑地脉发生了转移,向东移到了蜀地。然而昆仑之高、之广,岂是小小蜀地就能容纳的。尽管不是全部地脉都发生了转移,蜀州地下还是承载了巨大的压力,有些支脉眼神到了更远的地方,比如,豫州,比如,九镇。
若说这些流火地脉沉寂在地下,也并不不妥,但是,中原地势低,一次小规模的喷发,就可能带来巨大的灾难。更严重的是,金玉蝶发生了变异,它身上的光,会影响到人的七经八脉,感染人的身体,导致某些器官发生变异。
导致什么样的变异,碑文的叙述并不详细,只说“相貌可怖,犹如鬼神,无律可循”,但是玄渊和顽老都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是昊离村人的样子。
华帝根本不知道,自己激怒了什么。
他竟然以为是什么上古神器,还有挖掘出来瞧一瞧,现在看来,何止是荒唐,简直是愚蠢。
到这里,或许蒹葭的行为不显得那么激进了。
要知道,九镇就是受了那块泗滨的影响,导致了一场浩劫,可是蜀地又有多少流火地脉,有多少金玉蝶。或许,二十年前的灾难,非但不是不幸,相反,那或许已经是万幸之万幸了。
当务之急是,蜀地的流火地脉要如何应对,如何才能阻止来势汹汹的流火。
顽老的汗水滴答而下,见到顽老喘息得厉害,玄渊停止了翻译,问:“您要歇一会儿吗?”
顽老随手抹去汗珠,道:“都念到这儿了,怎么能停?继续!”
世间五行相生相克,万物有因果循环,流火和金玉蝶,自然也有相克之物。
“流火精华,凝聚一石,亘古永恒,齐发可镇之、可引之。”玄渊念道,“上有女娲补天,此举或可成。”
顽老一怔:“亘古永恒?”
“果然是亘石。”玄渊道。
当时,华帝是听了石仙人的话,才惊动了流火地脉,难怪石仙人穷尽一生寻觅奇石,他找的,根本就是亘石。
“齐发是什么意思?”
“据记载,世间共发现了七方亘石。”玄渊细数着,“熹月有角心翠玕,罗骁有女斗琰,琅歌有紫参毕,行云有玲珑井冀,这是四方。”
“还有我手上的泗滨砭石。”顽老道。
“角心翠玕为东,紫参毕为西,玲珑井冀为南,女斗琰为北,泗滨为中。”玄渊抬头,“五个方位已经齐全了。”
“还有一阴一阳呢。”顽老提醒着。
玄渊皱眉:“是啊,恐怕最重要的我们还没有找到。”
“那要如何是好,天下之大,就是石仙人,恐怕也……”顽老担忧道。
玄渊宁静心神,才说:“阴阳不可分割,在蜀地的可能性很大……夜光亭!”
“什么?”
“您可记得,我曾说,夜光亭那里,有一处奇怪的阴阳图。”玄渊道。
顽老略一回忆,恍然大悟说:“你是说,阴阳亘石就在那里!”
玄渊点头:“不错。”
“女娲补天,难道要我们补地吗?”顽老露出难色,“平阳先生也好,竹河也好,他们可告诉你什么?”
玄渊安慰道:“旁的我心里有数,现在只差这两方亘石了。”
“可是耿介和熹月不知道啊。”顽老一拍大腿,却见到玄渊已经走出去了,“你去哪里?”
“去找他们!”玄渊头也不回,声音骤然响亮,“找亘石。”
“唉,”顽老无奈地叹了口气,“等等我!”
而先行部队,琅歌和珝歌兵分两路,在洼地周围的山里,寻找地脉,也找到了数处折点,随着寻找,猜测再一次被证实。
地脉附近的植物已经春意盎然,明明是生机勃勃的嫩绿枝叶,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触目惊心。
两天的时间,都是在埋头寻找中度过的。
忽然,珝歌停住了脚步,微侧着耳朵,似乎在寻找什么。
熹月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耿介和钟长野停住步子,齐鸣甚至捂住了嘴巴。
过了好一会儿,珝歌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他在。”
耿介不明所以,可是熹月一下子看懂了:“轸念……”
渔阳郡时,在鬼市的时候,熹月曾经在轸念身上安装了铃铛,居然还在响。
而钟长野,清晰地听到心里“咣当”一声,热血直往头上涌。
耿介当然知道轸念是谁,如此,他自然也明白赖叶人定在蜀州。
“距离远吗?”熹月问。
珝歌指了方向,又说:“那里有道山涧,应该就在对面,嗯,还在移动,越来越弱了。”
钟长野二话不说,就要往山涧跑,却被耿介一把拽住。
耿介军人的气势一下子涌出来:“你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们或许有很多人,凭一己之力,抵挡千军万马,无异于以卵击石。”
钟长野甩开手,冷眉倒竖:“我不会坐视不管!”
“我也不会。”耿介转对齐鸣说,“你现在就直接回蜀州军营,叫赵斌来!”
“是!”齐鸣转身就跑。
“这地方,距离蜀州军营不算太远,我早已叫赵斌做了十足的准备,你相信我的蜀州军,绝对不会让赖叶人逃脱蜀州!”耿介的语气不算重,但是,让人不得不信服。
钟长野停住脚步,声音缓和了许多:“炽羽神将么,还值得一信。但是至少,我们要去看看情况,也省得让他溜了。”
耿介点点头。
于是珝歌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短长相间,告知了另一面的琅歌。不稍时,琅歌的回应传来。
琅歌、罗骁等人距离山涧远些,耿介决定先行追赶,只是嘱咐了熹月和珝歌躲在后面。
山涧极深,俯瞰之下,水流不算壮大,但甚是湍急,水底乱石嶙峋,水声轰鸣。
两侧山崖盘着藤类植物,初泛青绿,尚未柔软,显得张牙舞爪。
“还在吗?”熹月问。
珝歌侧耳,摇摇头:“水声太响了,反而听不清楚。”毕竟是蚊音,也可能是轸念走远了。
“还有别人吗?”耿介回头。
珝歌说:“有,不过还远一些。”
耿介点点头,按在剑柄的手松开来。
耿介此行没有携带他的战戟,而是一把古剑。熹月对此剑更为熟悉,它名为寒刃,剑柄比寻常宝剑要长些,剑锋略宽,分量不轻。这把古剑曾是南岸的兵器,去年试武大会之后,南岸将寒刃古剑赠给了耿介,现在想来,还真的是别有一番用意。
钟长野却仍旧保持着警戒。他知道,珝歌虽然耳力超凡,但毕竟还是孩子,捕捉声音的技巧尚未练成,难免有疏漏。
熹月站在山涧边缘,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
“啊!”
那人翻身而起,转眼一柄匕首便架在了熹月的脖子上。
耿介和钟长野面色一凛,各自宝剑出鞘。
“一方哥哥?”珝歌认出了来人。
熹月的手也触到了神臂弩的扳机,听到珝歌的话,才转头看向绑架自己的人。
“一方?”
虽然改变了衣着,但是熹月仍旧能够认出,他正是一方。
一方反而一愣,他认得珝歌,却不认识眼前具有足够威胁的逐浪和寒刃。他再次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眉头拧起来,疑惑地说:“你是,那个姓南的?”
当时,熹月谎报了自己的名字,自称南天翊,事后也忘了纠正,又是一直身着男装,一方眼里只有蒹葭,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
“是。”
“你是女的?”一方的手松开了,虽然熹月换了妆容,但是眉眼依旧。
熹月点头,简单解释了名字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瞒着的,只是……”
“哦,没事。”对待熹月,一方还是客气些的,他将匕首收起,向耿介和钟长野抱拳,“误会了。”
耿介与钟长野对桀骜不驯的一方早已略有耳闻,也拱手回礼,各展姓字。
“熹月姐,你们小心,一方来了!”人还未到,声已传来。琅歌钻出树林,正好对上了一方冷冰冰的脸。
“为什么要小心我?”一方眯着眼睛问。
琅歌一时语塞,勉强哈、哈了几声。
钟长野心说,就冲一方你刚才的架势,真是多此一问。
罗骁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追着赖叶的脚印来的。”一方道,“我以为是他们的人,才躲在断崖的。”
“他们来了很多人?”耿介问。
“很多。”一方回答,“虽然大部分都是落草贼寇,但也有几个难对付的角色。”
“不说别人,单是轸念和尘鞅,就不是你一己之力能解决的。”晓行云道。
一方微扬下巴,淡淡地说:“是吗?”
忽然,琅歌指着山涧对面说:“是轸念和尘鞅!”
话音未落,耿介已经爬上山涧旁边的一棵大树,紧接着一道寒光,割断一把树藤,耿介借着树藤惯势,一个纵跃,越过山涧,身影瞬间消失了。
“我们也去!”熹月对罗骁道。
罗骁点头,走到树下,双手起势,气沉丹田,红缨宝刀舞得虎虎生风,几刀下去,将大树砍断,在山涧之上架起了一道桥梁。
“这边!”琅歌率先领路,待跑出密林,乘风人忽然停住。
眼前,是二对二的局面。
玄渊对峙轸念,耿介面前的是尘鞅。
“你们不要过来!”耿介的眼睛紧盯着尘鞅,警告确实是向赶来的人发出的。
不用说,玄渊也是这个意思。
轸念与尘鞅都不是小人物,是身后之人无法抗衡的。
见到这群人,顽老突然眼睛发亮,挂着颇有深意的笑,说道:“竟然都到齐了,哈。”
此言不虚。
南岸之子玄渊,平阳之女熹月,元家族长琅歌,火凤晓行云,古尊与蒹葭之子一方,加之炽羽神将耿介,蜀山顽药人,霄云寨罗骁,明玕碧虚郎钟长野。大晋国九州,江湖中最响当当的几号侠义人物,齐聚蜀地。
如今,此时,所有与阆风六士和乘风盟有关系的年轻人,都在这里,一个不少,堪称旷世之聚。
风在山里呼啸,仿佛战鼓在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