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老,怎么样?”晚晴问道。
顽老整理着衣袖,说:“确实是杂难之症,不怪那些郎中无能。”
听到这话,瑟缩在墙角里的瓜儿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扑上来,被顽老用烟杆儿打了回去:“故调理需要时日。”
瓜儿捂着被打的脑门,噙着眼泪,还没听明白。
“傻孩子,顽老的意思是你妹妹有救了。”罗骁拽起瓜儿。
“真的吗?”瓜儿听了这话,缓过神来,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说,“谢谢大夫,大夫即便要瓜儿性命,瓜儿也无怨无悔。”
顽老抬手又敲了一杆,呵斥道:“老夫乃行医之人,要你小命做什么。起来,动不动就跪,像什么样子!”
瓜儿站起来,哆哆嗦嗦地不知道该站在哪儿,像只慌里慌张的小雀。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玄渊三人回来了。
“怎么样?”窝在椅子上打盹的晓行云一下子清醒过来,看来也没睡熟。
看到琅歌,瓜儿又开始害怕,都快缩到墙角里了。
这一屋子的人,虽然年岁相貌性别皆有不同,但他们有一种共同的、强大的气场,让这乡野小儿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齐家村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乘风人的计划。
最先来到齐家村的是熹月,她在僻静的地方租了房子,作为汇合点。而后琅歌、晓行云和晚晴扮作商人,从村口直接进来,在茶摊引起刺客的注意,将他的视线牵扯到瓜儿身上,在瓜儿晕倒后,琅歌三人迅速离开,给予刺客可以行动的假象,其实暗地里由罗骁和顽老,将这两个孩子悄悄转移到先前熹月租用的房子里。而这时候,玄渊、熹月和琅歌已经潜伏在瓜儿家里,守株待兔,果然顺利地逮住了这位碧虚郎。
“所以,这又和明轩剑庄有关系喽?”听完玄渊的解释,罗骁道。
琅歌说:“这么多年,小叔叔音信全无,原来是化名隐藏起来了,究竟是何缘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他显得有些懊恼。
“瓜儿,”晚晴给他端了杯水,柔声道,“那个镯子你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就看在顽老替你妹妹治病的份上,告诉我们好吗?”
“我是,是偷了镯子,但是,但是不是那个什么剑庄,是从一个制琴师家里……偷得的。”
“怎么又是制琴师?”凭空再次多出一个人,罗骁觉得头疼。
瓜儿的情绪缓和了些,虽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还是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从去年秋天起,他一直在浔里镇的织坊找零活儿,勉强攒了几十文铜钱,藏在枕头下,不知被谁偷去了。沮丧之际,他无意间看到工头儿的口袋里露出钱串的红绳儿,一气之下跑去质问,工头儿却连抵赖的话都懒得讲,直接毫不客气地把他打了一顿,扫地出门。
形单影只,求助无门,大半年的辛苦就这么白费了,瓜儿不服气,不知不觉流浪到一处竹林里。深处有个小屋,屋里空无一人,唯有一只漂亮的玉镯放在桌案上。他倒是听说过有个制琴师住在这一带,想着自己昼夜劳作也挣不到几个铜板,而制琴师随便在木头上挂两根线,就能挣不少银子,愈发愤恨,等回过神来,镯子已经揣在自己的怀里了。
瓜儿拿了镯子,才觉得害怕,日夜兼程,赶回家乡。他自然不敢说出这件事,只想着换点钱,就把这事忘了。谁成想篓子捅大了,竟然有这么多高手来追究。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镯子来历的?”熹月问。
瓜儿摇头:“我在织坊听人说,做这种东西是什么元家人最厉害,我怕买镯子的怀疑,就这么说了。”
“得,还真是蒙对的。”晓行云耸耸肩,安慰琅歌,“看来前辈隐藏得好,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说啊,而且看那碧虚郎还留了名帖,可以认为,你叔叔已经不打算躲了。”熹月也说,“会找到的。”
罗骁拍拍瓜儿瘦弱的肩膀,也不由吃惊,这太平盛世,还是有这样在饥苦中挣扎的人啊,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行了,即便是有难处,也不能再偷了啊。”
瓜儿皱皱鼻子,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道:“几位大侠,我妹妹的病来得蹊跷,求几位大侠救救她们!”
“她……们?”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顽老插话道,“你妹妹这病,是长期接触毒物所致啊,她是怎么接触到的?”
“一定是季老爷!我妹妹一直到卧床不起为止,都是在他家的茶庄做工的。”瓜儿红着眼睛。
月影西沉,瓜儿也睡熟了。
乘风人在院子里,商量着接下来的行程。
“所以呢,喏,”晓行云往屋子的方向转了转脖子,“这事儿,你们是管,还是不管。”
除了玄渊闭着眼睛,其余人都看向了琅歌。
“由你来决定吧。”玄渊对琅歌说。
琅歌垂着头,喃喃道:“那个姓季的乡绅,到底害了多少人?怎么就如此逍遥自在?官府不管的吗?”
看琅歌满心都是瓜儿的求助,罗骁一笑:“嘿,你这小子!得了,我们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喽。”
“其实我也很担心小叔叔那边,但是听玄大哥的意思,明玕还算可靠,暂时不用着急。而且,如果不是瓜儿,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找到小叔叔。更何况,就算是不认识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你们就能做到不闻不问吗?”琅歌细细说道。
乘风人相视一笑,熹月微笑,道:“是了是了。那么,对这个季老爷,晓公子,你可有所耳闻?”
晓行云苦笑:“这种碎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哪里能面面俱到?不过嘛,也就是走一趟的事。”
熹月环顾院子,道:“起初为躲避刺客,我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还真用上了。”
玄渊盘起手臂,扫视众人,说:“既然如此,行云,明日你随我去调查,低调行事,决不能打草惊蛇。”
“小意思。”晓行云回答。
罗骁不愿意看家,琅歌也不想干等消息,玄渊又道:“不是不需要你们,只是初步勘察,不能兴师动众,行云轻功不错,又熟悉地形,是最合适的。等我们回来,再行商议。”
季镇距离齐家村有两个多时辰的脚程,当然,对于玄渊和晓行云来说,单程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此时,东天泛白,天快亮了。
在季府外的屋顶上守了个把时辰,也没有见到什么动静,晓行云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困了?”玄渊淡淡地说。
晓行云一个激灵,差点脚下打滑,后半个哈欠被吓回去了,他埋怨道:“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发出点声音啊,突然冒出来很吓人的。”
“出声?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玄渊盯着季府,一点不松。
晓行云凑过去:“这儿什么都没有,对了,你那边呢?找到茶庄了吗?”
“没有,以季镇附近地势来看,这里不像是产茶的地方。”玄渊回答。
“奇怪了,那这茶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晓行云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哈欠连连。
玄渊道:“我刚刚顺路去季府里面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女工的痕迹,既然藏得如此隐蔽,那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带路了……嗯?”玄渊听到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和车马声,拽拽眼皮打架的晓行云,“走了。”
东方既白,一辆马车低调地从侧门驶出来,直奔镇子西头,出了镇子很快就进了山,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停在了一间樵夫的柴房门口。
屋子里走出两个人,和马车上下来的管家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管家就进屋去了,而那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管家也没有出来,晓行云和玄渊的身上沾满了清晨的露水,惹得晓行云捏着鼻子,硬生生憋下一个喷嚏。
“怎么回事?我们被发现了?”晓行云道。
玄渊微微摇头,说:“你看,这柴房后面就是陡峭山崖,我觉得,这柴房就是个幌子,或者说,它就是茶庄的入口。”
“这样我们也进不去啊。”
“嘘!”听到房门的声响,玄渊一把按住晓行云的头。
管家走出来,有些恼怒的样子,后面跟着个中年妇女,她:“唉,这样人手是不够的,按约定时间交不了货,劳烦您跟季老爷提一提,得再找些人来。”
“这不用你操心,管好你的人就是。”管家不耐烦地应付道,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季镇,集市已经开张了,玄渊和晓行云信步而行,晓行云饿了,跑去买烧饼。
“唉,你们这儿产什么品种的茶啊?”晓行云问那小贩。
小贩咧嘴一乐,道:“产茶?这位爷,您怕是搞错啦,我们这儿没有茶,雨水不行,长不了。”
晓行云乐呵呵地接过烧饼:“这样啊,哈哈,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季老爷?”
小贩揉着面团,道:“季老爷啊,那可是个大好人,我们这地方,喏,看到没,这街道,这牌坊,都是季老爷修的。我们这儿闭塞,是季老爷从几年前起,一直不停地想办法修路,要不是他,我们这镇子可没现下这么好。”
“哎呦,那还真是需要不少银子呐。”晓行云附和道。
“可不是,季老爷乐善好施。”
玄渊正坐在一课树下等他,把小贩的话转述完,晓行云顺便把烧饼也递给了玄渊,手伸到一半,停住了,道:“算了,反正你也不吃。”
话音未落,手里的烧饼就不见了,玄渊还保持着正襟危坐,却说:“谁说我不吃了?”
晓行云一点都不介意,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的想法呢?”玄渊反问。
“那还不好办,直接找那季老爷问好了,他不说,他府上总有人会说。”晓行云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烧饼。
玄渊捏了捏眉心,道:“那小贩的话你也听见了,他把表面功夫做得如此之好,如此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真是好人,是瓜儿有什么误会于他。”
“要么呢?”
“他做的买卖黑透了,而且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势力。”
晓行云道:“你倾向于哪个?”
“无凭无据,不能轻易下判断。”玄渊淡淡道,他费力地咽下烧饼,语气里带着一丝无辜,说:“你就不能捎口水回来吗?”
这时,两个路人的对话声,引起了玄渊的注意。
“你看到告示了吗,听说季老爷在招工呢,在府里做下人,可比外头挣得多。”一个中年妇女说道。
“这倒是头一回啊,不过嘛,也是好事情。”另一个道。
玄渊问晓行云:“你听到了吗?”
“嗯,但是,怎么是头一回招工呢?那瓜儿的妹妹又是怎么回事?”晓行云一头雾水,“居然这么复杂,那小子说了半截话吧,咱们得回去再问问他。”
齐家村。
“所以说,你得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讲清楚啊。”晓行云对瓜儿说。
瓜儿道:“其实,是季老爷的管家来我们村子招工的,我们也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妹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整天半睡半醒的,也再问不出什么来。”
“看来他是急需人手,才会在自己镇子招工喽?”晓行云推测道。
“可是现在进不去那个柴房,如何调查?”罗骁也面露难色。
熹月思考片刻,道:“他不是给我们提供了入口吗?”
“你是说……招工?不行,太危险了!”晓行云断然拒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熹月道,“机会难得。”
晚晴也说:“我与熹月姐一同去,便能相互照应了。”
“胡闹!”晓行云冲妹妹吼道。
“哥,至少我会鞭子,熹月姐自己才危险呢,我们两个一同,最不济还能逃走。”晚晴抢白道。
晓行云忍不住看向玄渊,玄渊看了看熹月,又看了看晚晴,道:“你们是认真的?”
“是。”
玄渊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但他还是说:“行云,暂时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冒险,但是是值得一试。”
“玄渊!”晓行云显得很不自在,“我没想过把小妹牵扯进来。”
“如此说来,原本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该牵扯进来。”顽老突然说,“争辩无用,行事且须迅速。”
琅歌道:“那我该做些什么?”顿了顿,一咬牙一跺脚,闪亮着眸子,又说:“我也可以扮女装,就像在凌县一样。”
顽老和罗骁相视一笑,罗骁揉揉他的小黄脑袋,道:“你不是不喜欢被当成女人吗?”
“那,那不一样,我能忍。”琅歌最厌烦的就是被误认成女孩子,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扮女装。
“你的女装太惹眼了,而且,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啊。”玄渊把一纸信函交给琅歌,又道,“拿着这个,回豫州城交给少夫人,请她安排好,然后直接到季镇找我们。”
“交给疏桐?”熹月一愣,“这是何故?”
“最后的退路。”玄渊回答。
季镇,乘风人在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原本的招录已经结束,顽老动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动了管家,不但把熹月和晚晴招了进去,还大收了一笔银子。大约是异乡人的身份,让管家更放心的缘故吧。
临行前,顽老交给她们两只小瓶子,道:“这是我根据瓜儿妹妹的症状,研制出的解毒剂,也不敢完全保证无误,所以你们还是一定要千万个小心。”
罗骁也捧出了一只小耗子,交给熹月:“这小东西我折腾了一晚上,练出来了,用来传信再合适不过了。”
“好。”
熹月的神臂弩有一部分零件可以拆卸下来,成为一只小小的石子弹弩,熹月将它绑在小腿上,而晚晴把自己的鞭子缠在腰部,用上衣盖住。
“不必害怕,我们一直在外面。”玄渊道。
罗骁也说:“对,我们随时准备杀进去!”
晓行云显得有些忐忑,他揉揉晚晴的碎发,柔声道:“我在你身后,一直都在。”
“我……知道。”晚晴在哥哥的眼睛里看到了很熟悉的光。那是她很小的时候,牵着她的大手,那双手的主人,他眼里就是这样的光。
两位女子,在朦胧的夜色里,踏进了季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