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树林,我以为前面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是山,孟巧巧却说那是京城的城门。灰色的巨大方砖堆砌的城墙好像一直伸到了云里,正午的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微弱的光辉,使它显得更不真实。
城门开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弘义门”三个硕大的字篆刻在门顶,这就是京城的西门了。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人声渐起,宽敞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我趴在窗子上已经看呆。
这时候,孟巧巧忽然叫停了马车,“我就要在此告辞了”,她说,“找我就来听风阁。”
她说完就跳下马车,向杜重山等人辞别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我在想我怎么办?现在,只有我和秦慕云没有着落,而雷动已经是铁云衙门的人。
“小林,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秦慕云说。
我自然欣然答应。
我们也下了车,来到前面的马车前,“我和暮云也就此告辞了。”我说。原以为分别是件很难的事,可是当你真正的遇上,其实也并不是很难。也许是因为我们只是暂时分离吧。走之前我收获了这些:安定下来和雷动联系的承诺、杜重山的客套话、赵冷鹰的无视。
“多保重”,楚漓漓说,我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还有话,但却只说了这三个字。
望着马车走远,我的心里忽然涌上难以言表的疼痛,我想我是错了,前一秒我还说分别根本没什么呢。
秦慕云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京城,因为他对这里相当熟悉,我跟着他穿街过巷,来到一片湖前。
“就是这里了”,秦慕云指着湖岸一家小院。
院门陈旧,满是斑驳,显示此处已很久没人居住了。秦慕云打开门锁,我们推门进去,果然,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几间小屋的门窗上也早没有了窗纸。
“这是我外祖母的故居,很少人知道,所以一直保留到了现在”,秦慕云说,神情有些黯然。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声钟响,是从湖对岸传来的。
“对面就是归云庵。”秦慕云说。
我们放下行李,又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开始打扫住处,到下午的时候院子已经焕然一新。这样的大扫除让我想起了我和老张住的那间无名的破庙。
我和老张寄居的破庙在屁股镇外,规模不大,也只有一个院子,显然它一直烟火不旺。有一次,我说不如我们把它收拾收拾,张老头却坚决不同意。他说寺庙是镇上所有,它破的时候他们不在意,让我们住,可是,一旦把它收拾好,他们就会来抢。我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所以我决定攒一些钱,最好在下一场雨前能把屋顶补一下,然后再把窗纸也重贴一遍。我寻日里会在镇上找一些临活做,杀过猪,卖过鸡,酒店里也端过盘子。当然,来了两场雨,我也没有攒够钱,但是看见屋里下的小雨就更坚定了我修葺它的决心。
终于,我在第三场雨来前,买了足够的新瓦和窗纸,以及其他材料。
张老头在院子里,唉声叹气地说我是在做无用功,屋顶上忙来忙去的我则说他是懒鬼。没有他帮忙,我一个人也能做好。我用了两天时间,把我们住的房子修葺一新,它再不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了。睡在严严实实的屋顶下,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半夜里,不会再有一滴冰冷的露水把我惊醒,也不会被突然从窗子吹进来的冷风让我彻夜难眠。
可是没过几天,醉花楼的小二就对我说,有人向镇丞告密说我们把寺庙修了,镇丞可能这一两日就会到寺里去看,如果被他发现寺庙能用了,他一定会赶走我们,把这里当作他的政绩。
我仍心存侥幸,心想,镇丞不会那样不堪,谁知那一天他真的来了,还带了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伙。他们晃悠悠地迈着八字步,气喘吁吁地爬上庙下的缓坡。我和张老头在门口笑嘻嘻地迎着他们,但我心里其实慌乱地像战场,我怕真的会失去这里,那样我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老张头”,镇丞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怎么样?这里住着还可以吧?”
“那要承蒙镇丞大人和大家的大发慈悲,才不致我们二人流离失所”,张老头笑着说。我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在镇丞面前那么淡定,甚至笑逐颜开,明明他偷了人家的老婆。
“让我们进去看你有没有把房子拆了”,镇丞说。
于是,几个人,来到了院子里。我没敢抬头,我担心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连累张老头一起变成流浪狗。众人在院子里转了很久,末了,镇丞说,“你看看,窗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抬头看,大吃一惊,原本好好的窗子,此时却半吊着,窗纸也都像被暴雨冲刷过一样变得稀烂。我望向张老头,他冲我眨眨眼。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最后,镇丞摇着头,失望地走了,临走他还不忘找我茬。
“林小子,最近镇上丢了几只鸡,是不是你偷吃了?”他问我,假装是在开玩笑。
“没有”,我说。
“他不会的,他敢偷东西我打断他的腿”,张老头笑着说。
镇丞领着老头子们沮丧地走了。
“他怎么最近总找你麻烦?”张老头问我。
“还不都怪你!”我说,“实惠你拿了,黑锅我背。”
张老头大笑了几声,“走,我请你吃顿好的去。”
他说的“好的”,也只是一只鸡腿,不过这确是算是好的了。可是,他的鸡又是从哪儿来的?我想我又背了个黑锅。这件事告诉我,人是多么的贪婪!我说的不是背黑锅的事,是修葺引起的麻烦!
夜晚降临的时候,我和秦慕云都已睡下,虽然有几间房子,我们却仍睡在一个房子里。湖对面的归云庵又敲了几次钟,听着钟声,使我不由得想起惠嗔师太和铁云衙门的事。
“你睡着了吗?”我问秦慕云。
“没有”,他说。
我转头看向他的床,果然见他睁着眼,月光使他的目光格外明亮。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
“也好”,他说着起来。
我们穿好衣服,踩着皎洁的月光踏出院门。湖水倒映着星空,好像一下子世间有了上下两个天,没有地。我们沿着湖岸走,湿润的空气混着草木清香沁人心脾,这里似乎是相对偏僻的地方,并不见京城该有灯光灿烂。秦慕云始终心事重重,我觉得到他一直压力很大,我想压力的来源就是复仇。
“铲除秘境不是一时间就能办到的”,我说。
秦慕云点点头。
我也不知如何规劝他,情仇本就是世上最难解的结。
归云寺的钟声仍不时敲响,我们在它的山下路过,看见了它的门,看起来和天下其他道观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想,它也是因人而出名的。
刚路过归云庵,我们突然听到背后陡生寒风,急忙回头,只见一个黑影已袭到面前。情急之下,我那顾得好看,一个驴打滚,狼狈地滚到了路旁的草丛里,秦慕云则翻腾倒退躲过了敌人的偷袭。
“你是谁?”秦慕云问,他没有带剑,我也没有带符咒,谁会想到半夜出来散个步也会遇袭。
黑衣人并不答话,稍作停顿,再次向秦慕云袭去,他的招式大开大合刚毅无比,拳脚之间风起涌云。秦慕云没有接招,而是连连躲闪。
“你是谁?”秦慕云问,“你和秦镇川将军什么关系?”
黑衣人听见秦慕云的话收招站定,“你又和他什么关系?”
秦慕云怎么能回答?“秦镇川的儿子”在汤国是钦犯!
黑衣人背着手,盯着秦慕云,一字一句地说,“你可是生于正康九年三月初五?”
我爬出草丛,看见秦慕云脸色大变,“你到底是何人?”
黑衣人摘下了面罩,我也吃了一惊,这个人正是在京口地下黑市差点杀了我们的老头!
“告诉我这一招叫什么?”老头说着打出一招,盯着秦慕云问。
“铁骨铮铮”,秦慕云说,眼含泪光。
“这一招呢?”老头继续变换招式。
“军令如山”。
“横扫千军”。
“一鼓作气”。
“百战百胜”。
......
那老头一连亮出七八十招,秦慕云都一一说出了招式的名称。
突然,老头儿抱拳跪倒,老泪纵横地喊道,“少将军!”
秦慕云此时也已泪如雨下,他握住老头儿的手把他扶起来,两个人抱头痛哭说不出话。
原来,这老头儿叫段冲,曾是秦镇川的副将,当年侥幸躲过了追捕。前日他见过秦慕云的招式后心生疑窦,便一路跟踪我们,哪知竟跟踪到了这里。
“我已改名为段报秦”,老头儿愤恨地说,“这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为秦将军报仇!”
秦慕云握着段报秦的手,泣不成声,哭得像个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
“真没想到少将军还在”,段报秦说,“老夫没有白白苦等二十年!只是,这些年让少将军受苦了,请少将军赐罪!”他再一次跪下。
秦慕云也再一次抱起他。
两个人再一次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