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可以重演,如果痛苦不再心酸,如果生活中每天都充满了阳光和花朵,如果记忆里删除了尘灰与病毒,如果能有如果,人们多么快乐,可是,一切尽是假设。
人们并没有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而是诗意地栖居在心底的幻想。
所谓的缘分不是靠等,要靠找,不停地奔跑。
这是苏雨桐等了十六年的幡然彻悟。
那张小纸条夹在日记本中已然泛黄,上面的字迹越加清晰——
不管怎样,我喜欢你!兰沐凡
年少时走过的道路很仓皇,在今天再回望过去细细品味,应该是只见苍苍莽莽横着的一抹翠微,不再见蹙眉与愁容了。以前所有经历过的挫折与悲伤,在发生的当时都能使我们受苦流泪,可是,再隔一段时间去省视,却只能发掘出一丝甜蜜的酸楚。当年的得失,竟然成为今日的经验。只要我们肯耐心地等待,让时光慢慢地、慢慢地流淌,流淌成一片浩瀚的汪洋,到那时,隔着遥远的天与地,再审视年少时的我和你,便会看出那如水洗一般的清明与澄澈,那像天使一般美丽的沧桑了。
因为父亲的病,苏雨桐寸步不离。填报志愿的时候,一一反复给她打电话。苏雨桐再三叮嘱,“你帮我填好了,我只有一个父亲,你懂得!”
填完,一一又来电,“给你填了个提前录取……”
苏雨桐说:“好。”
一一又说:“刚才兰沐凡问你电话来着……”
苏雨桐说:“好。”
一一又问:“你没事吧?”
苏雨桐说:“好。”
已经焦头烂额,父亲突然呕血,家人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几个热心的街坊邻居也跟着去了。大家在医院轮流陪护,二十四小时神经紧张。
父亲不能进食不能发声,每天输着葡萄糖水维持生命。医生说,多活一天多遭一天罪。
母亲“扑通”一下给医生跪下了,医生一把拉起,劝道:“别这样,大家都不容易。你听说过癌症晚期有几个救活的?别说咱们没钱,就是有再多钱又能怎样?想开点吧!”
住了三四天,母亲提议说回家。其实是囊中羞涩可是又不在孩子面前表露。
父亲住进了破旧的老房子,那里有父亲和孩子的共同回忆。雨桐开始在父亲跟前絮絮叨叨地说话,好像要把这一辈子没说完的话全部说完,这引起了大家的一致反对,包括父亲,有时他会气得想要起身。
苏雨桐站在老院里,看榆树上的叶子斑驳,看院门上方长满了青草,听到小鸟啁啾,听到山羊咩咩,听到农人孩子的欢声笑语。老屋房门前斜插的桃枝已然枯死,只余墙角的几柱高香袅袅。
小妹妹从外面进来,说:“大姐,有好几个电话是个男的,我问他找你有什么事,他说没事,我就挂了。”
苏雨桐莫名地想发火,到底忍住了,只对小妹说,“你帮忙照看一下父亲。”说完,火速奔向新家电话,抓起电话按回拨,对方回音却是公用电话。她呆住了。
苏雨桐在屋里转了几圈,想给一一打电话,又恐一一问东问西没完没了,正思虑间,忽然小妹飞奔进来,“姐——姐——父亲不行了!”
苏雨桐风一般地跑回老院,上前抓住父亲的手,枯瘦如柴的手,冰凉冰凉。
父亲走了。
孩子们围在父亲灵前,伴着白烛,守了很久很久。
周国平在悼念父亲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一个人无论在多大年龄上没有了父母,他都成了孤儿。他走入这个世界的门户,走出这个世界的屏障,都随之塌陷了。父母在,他的来路是眉目清楚的,去路则被遮掩着。父母不在了,他的来路就变得模糊,去路反而敞开了。
自己对父亲难以割舍的情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害怕表达不当会亵渎他伟大的形象、高洁的灵魂。其实,每一位父亲在孩子心中都是顶天立地的伟人,他像大树为孩子遮风挡雨,像大房子守护着一家人的和和美美。父亲的去世是对孩子打击最大、对家庭重创最大的。实际上,父亲去世后,苏雨桐消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现在,每每谈及自己的父亲,甚至稍稍提到和他有关的捕风捉影的琐屑小事,她都会泪眼朦胧,难以自已。
苏雨桐知道她是父亲最爱的大女儿,而且他也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与赞美,从来不吝啬对她的鼓励和帮助。古语常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的确如此!如果说爱,世上最爱女儿的男人非父亲莫属。苏雨桐有一段时间经常讲,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那段时间就会是她心情最糟糕、情绪最落寞、状态最低谷的时候。一个人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父母,何况这是家中最懂最理解最和她心意相通的男人。
你在时,我烦你不够,因而觉得时间太长,你走了,我的心里空了,突然发现时间毫无用处,我不知道拿那么多时间做什么,也许时间只有一个用处,
它会帮助我——是帮助我一天天向你走近。
这是苏雨桐借著名作家的一段话,向父亲表达的心声。以前觉得很寻常的吃饭睡觉、谈话欢笑、护送唠叨,现在想来弥足珍贵,苏雨桐竟然想要时光倒流折寿百年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