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上,天象变化多端。上一刻波浪平静,下一刻便风起云涌。
此时距离聂青出海,已然过了四个多时辰。海面上空,一团团铅色云团聚集,隐约之间,有光芒从中奔走,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大雨倾盆而下。
天地间整个暗下来,远远望去,天际线模糊,分不清海面和天空。
聂青用蓑草编制的草席将腌渍的肉干遮挡,皱起眉头。海面上下雨不比陆地,一旦下雨,往往风雷雨电俱下。到时大风卷起浪潮,极容易形成水龙卷。三米长的小舟,面对这样的天灾唯有倾覆一道。
小舟倾覆,落入海中,聂青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有力难施,长久之下,必然葬身大海。手掌抹掉脸上的雨水,感受着随雨而来的海风,脸色极为难看。
“这已经是渔村之中最大的船,可一旦直面这种天灾……,人力极为有限,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船帆早就被他降下来,海风吹的正急,风向紊乱,这时挂上帆,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些道理,聂青早在海上独自猎鱼时便知。
海面上吹来冷风,聂青皱着眉头望向天空,下一刻,雨水便扑面而来。渐渐的,海面之上逐渐沸腾起来,起初平静的海面,不多时便风起云涌,来往的风浪左右摇晃着小船。
聂青稳稳当当站在船头,迎面的浪头将他身上衣衫打湿。风浪越发的急切,聂青已经来不及管一身衣裳,一个浪头打来,汹涌的海水灌进小舟。聂青急忙用水桶将水泼出,但无论聂青向外泼水多快,浪头灌进来的水只会更多。
小舟摇摆的更加剧烈,这船本是手工制造,烟霞岛缺铁,这船只有少部分地方用钉子楔住,其余连接均是靠方枘圆凿相互勾连。风浪颠簸下,船体隐隐发出吱呀声。
聂青眼眸中露出些许焦急,他尽量将灌进来的水泼出去。小船已经略微有些下沉,海水还在不断灌入。耳中只有滂沱大雨之声和雷电滚过云层的声音,聂青一手抓住船舷,手中的动作更快,瓢泼似的向外泼水。
浪潮汹涌,身后隐约可见的烟霞岛,此刻连影子都消失了。浪潮的力量下,小舟只能随波逐流,此时身在何处,聂青已经分不清楚。
此时若是小舟倾覆,聂青连回到烟霞岛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浪头将小舟送上浪巅,哗啦啦,船尾传来响声,缆绳猛然被扯长,聂青回头一看,捆在船尾的肉干清水被浪头猛然卷走。咔嚓一声,拴在桅杆上的缆绳猛然将桅杆拉断,随着食物一并带入海中。盛装清水的水壶在船尾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
五米高下的浪涛迎面而来,骤然打在他的身上。聂青猛地屏息,一股剧烈的悬坠感突兀的从身下传来。
心中一惊,聂青睁眼一看,三米长的小舟被浪尖拍到半空。强烈的拉扯感将聂青拉离船身,手中抓住的船舷瞬间被拉断,聂青随着断裂的木块斜飞出去。
视线顿时被溅起的白沫遮挡,身体从海面落入海中,眼前一连串的气泡。聂青向海面游去,当他浮出海面,风浪中,小舟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周的浪头不断的向他打来,海中,聂青有力无处施展,只能沉沉浮浮,随波逐流。
海面漆黑,暴雨之时,海面上空黑沉沉的压下来,天地之间唯有电光、黑云。
龙舟撕开雨幕,滂沱大雨对它没有丝毫的影响。几名水手在甲板上快速穿过,这雨来的太过于匆急,龙舟也太过巨大。水手们忙着将船帆放下来,风浪之下,若是驾着船帆,龙舟的航线很可能偏移。
龙舟的制材是上等的黒木,黒木材质特殊,运用特殊的手法制成之后,质量轻盈,材质逾若钢铁,是上等的造船材料。风浪虽大,但对于黒木制成的船而言,却丝毫不能撼动。
水手们尚还有心思嬉笑,言谈之间,嬉笑怒骂,言语粗鄙却不失真性情。
“把网收起来。”
大副手搭在腰间刀上,皱着眉指挥水手收网。他名叫雷刀,面庞偏黑,带着几分常年漂泊的风霜。面上有一道擦着眼角而过的刀疤。他身量极高,两米高下的身材极其魁梧,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几名水手依言拉动缆绳,齿轮吱呀转动,麻绳编制的大网一点点被收起。
“有人,大副,网里面有人。”
水手发现网中的异样,大声喊叫。
商船出海,一去便是月余。吃喝都在船上解决,例行放网,补充储备食物是必须的。不想到,网拉上来,里面却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脸上带着年龄段特有的稚嫩,腰间挂着一把黑布缠绕的破刀。面色红润,不像是遇难之人,反倒像是熟睡。
大副穿过雨幕而来,大雨顺着他挡雨的披风滚滚而下。他的目光落在网中的少年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
衣衫破旧,却洗的很干净,面庞清秀,眉间也没什么戾气。这应该是附近岛上的渔民,运气不好,被风浪打落海中。大副判断到,不过若是往常,倒还能将这少年送回。只是如今正事要紧,不能耽误时间。
他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最近后厨缺人,这少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奸邪之辈,不如便将他留在船上,做一个杂役。若是他醒了之后不愿,便在下一个岛上将他放下便是。想到此,大副开口说道。
“将他抬到船舱中,给他换身衣服,等等,等他醒了,带来见我,现在是特殊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是!”
众水手回到,一人走出,单手将少年一提,向着船舱走去。
海上的商船一般是不收留落难人的,怕是海盗派来的前哨。大副也是见此人是个少年,若是成年人,即便救起,也是要严加看管,以防不测。
水手将少年抬入船舱,为少年换好衣服,摇摇头道。
“这小子倒是好命,若是今天救起你的不是我们,只怕都要将你丢入海中去,这么大的风雨,亏你还能撞到我们船上,也算你好命。”
说罢,水手笑着摇头走出船舱,吱呀一声,脚步声渐远。
这少年正是聂青,以他的身体素质,怎么会晕倒?听到水手离开,他立刻睁开眼,自床上一跃而起,快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他当然是在装晕,虽然在海中沉浮不短的时间,但是依照他堪比凶兽的身躯,再泡三个时辰也毫无问题。
不过海中还有许多凶兽,当真泡三个时辰,骨头都被消化了。
他翻身坐起,双目冷峻,快速的打量一番周围的环境,心中稍安,这应该是一艘商船。早听闻万岛海狱海岛星罗棋布,商业来往频繁。
可惜烟霞岛实在太过于偏僻,又无甚特产,虽有美景,但这世界人人都是朝不保夕,哪有心思看美景?因此,直至今日,聂青才算见着一艘商船。
他现在应该在刚才水手的床上,身上穿着水手为他换的衣服,衣服不算好,带着一股霉味儿,好在还算干净。不过他身体毕竟太过幼小,衣衫显得有几分宽大,好在结实耐用,不影响活动。
四处打量,房间很小,不过八个平方的大小,墙两侧摆放四张床,上下铺的形式。窗内墙上钉几块木板做的平台,摆放物品。两床中间留着过道,聂青此时就站在过道上。
船身微微有些摇晃,但不剧烈,显然船体十分结实。聂青手在木墙上拂过,坚硬圆润的触感让他面色一变。这竟然是顶好的黒木打造,刚才在浪潮之中,约莫打量过,这船少说有六七十米。通体都是这种黒木打造,单单是这船的价值,就能在万岛海狱买下一座岛。
聂青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很早便为出海做准备,早在村民的闲聊之中,便有意记下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黒木价值可比等体积的黄金,这船竟是通体使用黒木。什么财团才有如此雄厚的财力?物力?
这商船来历不小。
聂青目光闪烁,想到此处,他立刻想到,方才那身高两米的汉子口中的话,对方的语气中隐含焦虑。
有如此庞大财力的商团都觉得是麻烦,聂青心中隐隐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他似乎方才出岛,便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雷刀走进居室之中,脱下雨披,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口,感受到身体暖和起来。
他早年纵横军旅之中,二三十年的杀伐,早将他锻炼的意志如铁。感受到暖意从腹中一直传到身上,坐在包了兽皮的椅子上,他心中却感到格外心悸。
他有些心神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忽略掉什么。想到方才救起的少年,摇摇头,暗笑自己小题大做。但刚坐下,他眼前便出现少年红润的面庞。他腾地站起来,在桌前盘旋一圈。
不对,少年有古怪。
常人在这么大的浪涛中,唯有死路一条,怎么可能撞倒他们的渔网上这么巧?他心惊肉跳,想到刚才网中的少年,虽然看似晕厥,但是面色红润,气息平和。
这海水这么冷,一般人下去,至少也要丢掉半条命。脸色发白发青,才是正常。
“该死!喝酒误事。”
一拳锤在桌上,雷刀低声骂了一句。他拿起一旁犹在滴水的披肩,推开门匆匆走出去。
早便听船长说过,自家商团已经被黑焰盯上。那少年在海水中泡这么久,俨然功力奇高。黑焰纵横万岛海狱,便是海盗之中,也是凶威赫赫。果然有两把刷子,竟然让一少年做前哨。差一点便瞒过他眼睛。
多年打鸟,竟然被啄了眼!想到那少年此时或许正在船中偷笑,雷刀眼珠有几分赤红。
雨水大作,打在他披肩上,噼啪作响,碎裂的水花溅起细碎的雨珠,月光下有几分清明。
“刚才救起来的少年呢?”
雷刀抓住正要跑过身边的一个水手,一把将对方提到高空,喝问道。
“在船舱里,刚刚照您的吩咐将他带到船舱里了。”水手不知发生何事,见雷刀眼珠赤红,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
雷刀甩开他,冲入雨幕之中。水手揉揉胸口,刚从地面爬起来,立刻听到雷刀的声音。
“你立刻去通知船长过来,快点。”
“是!”
水手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向船长室。
看着水手飞奔而去,雷刀面色狰狞。这次将海盗前哨放上船,即便他劳苦功高,依然逃不了处罚。
“居然让你骗过我的眼睛,是个人物,可惜在这船上,我能把你救起来,也能把你丢下去。”
他匆匆越过夹板,黑色皮靴踏破地面的雨洼,腰间的长刀隐隐出鞘,寒光烁烁。他沉稳的步伐,宛如战场归来的将士,肃杀之气不言而喻。
聂青此时寂然不知,借着幽幽的烛光思考着后路。不想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他面色一变,闪身钻入床上,闭目假寐。与此同时,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雷刀肩膀极宽,稍微侧身让过木门,披肩在门上滑过,留下道道水痕,接着滑落地面,猛地摔碎。雨珠滚过寒刀时,灯光幽幽,刀光越发的寒冽。
聂青感到一个人走进来,当走到床旁边时,沉重的呼吸声传入他的耳朵,接着一股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
“起来吧!晕倒的人保持你这样的呼吸,说,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
雷刀沉声问道,手中的长刀已经抽出三分。
雷刀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静静的躺着,宛如真正昏睡过去的人。即便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也一动不动的躺着。他冷然一笑,手中的长刀咻然拔出,直劈聂青而去。
长刀寒光四射,刀刃破开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
“高手!”聂青心中突兀闪过一丝惊雷。在这样的高手面前,隐藏无疑是失去先机。双脚一蹬,他身子脱离床面。单臂用力在床头一撑,身子倒翻而去。手中一捞,破刀落入手中,而他也与雷刀拉开距离。
空中有碎发飘过,聂青摸了摸耳边,耳发已然被斩断一截。他目光冰寒,刀尖在船板上来回拖动。
“我是一个遇难者,只想在贵船上借乘一段,绝无他想。”
眼前之人,一身气势不凡,显然在船上地位非同一般,若是与之交手,之后便无法安心呆在船上。此时只能尽力解释,通过语言,消弭这场不必要的争斗。
况且,这人的路数,聂青并未搞清楚。
聂青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里有一柄长刀。长刀笔直,如同利剑。这样的刀适合的刀法不少,但聂青却立刻断定,对方是使用拔刀的高手。
拔刀十分危险,刀术的核心思想便是一击必杀。高速的拔刀,能够在对手还未回神之前,将对手打的肠破肚烂。
上一世他为突破境界,在世界各地挑战时,就曾经遇到这种刀术。这样用刀,刀法极快,他就差点死在这刀法之下,到了此地,竟然又遇到一位精通此刀法的高手。
雷刀嗤笑一声:“遇难,碰到我们,正好被渔网网住?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不成?你将我当做三岁孩童一般好骗吗?”
聂青心中一沉,对方这话一出,今日已然难以善了。
雷刀显然是个高手,步履稳健,握刀的手自始至终未曾颤抖。
这是一个心智极为坚定,功夫不弱的对手。
聂青双目盯着对方的眼睛,手指一根根解开缠绕刀上的布条,露出缠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刀。与此同时,他常年击杀海兽的气势,凌厉逼人,透体而出。
雷刀眼一缩,单手在脖颈处一扯,身后雨披滑落手中。
“看来你是不信了?”
聂青随着刀刃缓慢露出,轻叹一声,徐徐说道。
“我信,可我的刀不信。”
雷刀冷笑一声,手中一晃,披肩飞出,卷向聂青。
猝不及防,聂青视线顿时受阻!
雷刀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手中长刀登时出鞘,在空中快速滑过一道银线,直奔聂青而去。
“奔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