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岗寨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在那片断壁残垣中,还跳跃着一簇簇未曾熄灭的小小火苗,轻飘飘的冒着黑烟,在这夜色即将降临的灰暗天幕下,跳跃出的不是灵魂的赞歌,而是无数贫苦百姓艰难的挣扎。
三人一牛初入瓦岗寨废墟的恐惧早已因看惯了各种焦黑的尸体而平复了下来。只是看得越多,内心的愤怒就更像一团火焰,熊熊的燃烧着,烧得三人胸闷,烧得三人只想放声呐喊。
哪怕是走在记忆里平整的街道上,往往一脚踩下去,一团黑灰就从落脚处炸开,露出下面被烈焰烧得开裂的黄土地面。
“不对、不对、不对!”单渐青一脸凝重的盯着地面,时不时还蹲下身拂去地上的黑灰,像是在黑灰中找寻什么东西,两条眉毛也越结越紧。
就在傅晓想开口询问时,突然被他拉住了胳膊,用尽了全身力气,拖着傅晓往寨前奔去。
寨前相对完整,只是往日里密密竖着的拒马桩却被来骑破坏殆尽,支离破碎的散落各处。被烈日烤得瓷实的黄土地上留不下丝毫马蹄和脚印,也就不能从中看出来骑的多寡。
单渐青这次却没有在地上找寻什么线索,反而摸索着拒马桩上整齐的断面,像失了魂似的低吟起来:“错了,错了,我之前的分析都错了!”
单渐青所谓的分析,傅晓自然是晓得,就在他们下到草坡之后,就由单渐青说了出来。
他的分析共有四点,每一点都支撑着他们先来瓦岗寨探视。
第一,屠寨所带来的战利品必然很多,足够滞缓甚至打消匈奴游骑继续扩大战果的野心。
第二,只要屠寨这般惨事的风声稍微传出一点,驻守边境的封疆大臣必然会下死命将凶手留在这片土地上。那么这伙匈奴游骑必然只会越快越好的逃回草原深处。
第三,必须得弄清楚匈奴游骑怎么能在不引起任何风吹草动的情况下屠寨的。
第四点则是他们的退路:如果匈奴游骑一定还要去石岗村,那么他们也不敢在崎岖的河滩上纵马奔袭,只能由山林里绕远路。而作为地头蛇的他们,哪怕出发时间比匈奴游骑晚了半个时辰,沿着水路也一定能赶到他们前面去。
而现在,单渐青却说他的分析全都错了,那么三人所处的石岗村,必然将要陷入危险之中!
“蛮牛,把鸟蛋扛起来!”傅晓二话不说,指挥着蛮牛扛起了失魂落魄的鸟蛋,然后挽起大牯牛鼻上的绳索,带头往河滩走去。
虽然不知道********,可是单渐青既然说错了,那就一定是错了,傅晓只希望这个错能由他来弥补!
……
瓦岗寨西北有条不知名的野河,相传本是条延绵千里的大河,只因为沧海桑田的变迁,到了如今,哪怕河水依然湍急,最深处却仅仅没腰,哪怕骑兵们牵着战马,也能轻易渡河。
正因为如此,才让瓦岗寨失去了所有的战略意义,由高祖讨伐匈奴时的战略要地,变成了现如今由猎户和耕农聚集而成的私地。
有了军寨的前身作为支撑,数百猎户和耕农倒也将瓦岗寨建设的有模有样,对付成建制的匈奴骑兵不行,对付百十个匈奴游骑倒也不至于落入下风。
其中最关键的布置就在于瓦岗寨前密密麻麻竖立的沉重拒马桩!
在两军对垒之时,为保证中军帅旗不被骑兵凿阵夺旗,往往在中军阵前遍插拒马桩,这种由笨重的拒马桩所形成的阵地,往往能轻易地限制住骑兵的高速移动,
就算对方骑兵不计死伤的硬攻中军,也能撞得来犯的马匹骨断筋裂,从而让马背上的骑士失去破阵能力,然后一点点被蚁附而上的步卒蚕食干净。
所以当傅晓看到瓦岗寨前的拒马桩被轻易破坏掉,自然而然的想到是不是匈奴游骑制造出了什么新的凿阵利器?哪怕这时候的他们已经坐在竹筏上,借着野河水流,一路顺水的向石岗村而去,心里依然惴惴不安。
“鸟蛋,我想不明白。”望着双眼失去了焦距,只知道枯坐在竹筏上喃喃自语的单渐青,傅晓苦恼的说道。
知道自己的问题得不到回应,傅晓只能自顾自的分析道:“如果匈奴游骑真有那般厉害的凿阵利器,为何先用在这里,而不用在大军对垒之时?
要知道,我们的士卒之所以能在平原上和匈奴骑兵斗得旗鼓相当,依赖的就是像拒马阵那样的军械。可要是匈奴骑兵出其不意的使用那样凿阵利器,我们不是会输的很惨吗?”
呆呆傻傻的单渐青依然没有回应,刘满武依然紧闭着嘴,双手握住竹竿,用力将河水搅动的“咕咕”作响,倒是那头被村民们视作珍宝的大牯牛,蠢笨的随着河流划动着四肢,仰着牛头“哞哞”的叫着。
“谁说做牛做马苦来着?做牲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想不明白了不是?”傅晓极度无奈的自嘲起来,伸手拍了拍游到他身旁的牛儿,大牯牛也投桃报李的伸出舌头,亲昵的舔了舔他的手掌心,挠得傅晓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村长李老头那极度骄傲的模样,用他的话来说:“咱村的大牯牛可是见识过市面的!”
敢下险滩戏水,敢入莽山撒欢,这就是淳朴的村民们对好牛的定义。也只有这样牛,别动不动就耍起了牛脾气,才能在关键时刻避过匈奴游骑的猎杀!
“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就连一头牛都被生活逼迫的多才多艺了啊!”傅晓忍不住打趣道,逗得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一直紧闭着嘴,憋着一口恶气的刘满武也被他的俏皮话逗得有了点笑容。
“大牛,拱他!”傅晓的玩心一起,就能立刻忘却所有烦恼,看到依然枯坐在竹筏上发呆的单渐青,就想指挥着大牯牛作弄他。
大牯牛扒拉着四条腿游到单渐青的背后,却没有理会傅晓的顽皮,反而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单渐青无意中搭在竹筏边缘的手,一边又“哞哞”的叫唤了起来。
只是单渐青依然是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两双无神的眼睛没有焦距,像是看着野河两旁的大山,也像是看着身前的人,更像是望着从小由他喂养的牛儿。
山是青山,就像是养育了这方人民成百上千年的母亲。山里虽有猛兽,虽有危险,却也能给山民们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山里的人多淳朴,艰难的生活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苦难和伤痛,让得他们坚韧、顽强却又无比的脆弱。
这种脆弱和坚韧、顽强的性子并不冲突,它不是来自于肉体,而是来自于不识人心的险恶。
而牛,依然自顾自的扒拉着它的小短腿,在野河里欢快的嬉戏着……